紫薇心事重重的回到漱芳斋，一路行来，只觉得满目苍凉，院子里没人，耳房里没人，茶水间里没人，最后进了内殿，见小燕子喝口茶都得自己倒，气得冲了过来，一边为她倒茶，一边大叫道。
夏紫薇“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金琐“小姐。”
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人，却是自己的贴身丫头，只见她两手端碗的走过来。
金琐“那些人都被内务府差走了。有说钟粹宫要人修房顶的，有说承乾宫要清理内院的，还有御花园洒扫也缺人……”
夏紫薇越听越火。
夏紫薇“内务府各处都有人干活，怎么差遣起漱芳斋的人了！”
金琐 “小姐，您还不明白吗？”
金琐叹了口气。
金琐 “格格们受皇上冷眼，漱芳斋没了指望，大家还不见风使舵？”
容嬷嬷“皇后娘娘驾到！”
小燕子忙一抬手，止了两人的话头，然后起身相迎。
萧云“给皇后娘娘请安。”
夏紫薇“给皇后娘娘请安。”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皇后，看起来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显而易见，她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小燕子的痛苦之上。随便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与小燕子闲话家常几句之后，给皇后便图穷匕见，她转头看了容嬷嬷一眼，容嬷嬷会意，捧上来一盘针线与绸缎。小燕子不解其意，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人人都说还珠格格是人才，绣品惟妙惟肖，巧夺天工。”
皇后笑道。
皇后“前些日子，本宫特意寻了一幅你的绣作送去慈宁宫，太后十分欢喜，嘱你为她绣一幅观音大士像。”
小燕子再不堪，也是一宫之主，皇后竟将她当成一个绣女，一个下人使唤。
夏紫薇“皇后娘娘。”
紫薇当即为小燕子抱不平，又不好直接拒绝，便另寻借口道。
夏紫薇“小燕子身上有伤，太医嘱咐了要多休息，观音大士这样精致的绣像……”
这也不算借口。小燕子一生坎坷，几乎都写在她的手上。有铁水烫出来的伤口，有雪地里冻出来的冻疮，有日夜不停洗刷马桶留下来的旧创，林林总总，各种伤疤，就算用最好的药膏也去不掉，已经似树木的年轮似的，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成了她手的一部分。皇后却不管那么许多，只淡淡道。
皇后“本宫已在太后面前举荐，难道现在要去告诉太后，你不行吗？”
夏紫薇还要开口推辞，小燕子却一个眼神止了她的话，然后对皇后笑道。
萧云“皇后，这幅绣像多久献给太后？”
皇后笑眯眯道。
皇后“不长不短，一个月。”
夏紫薇“你——”
夏紫薇（独白）一个月？一个月能绣出张帕子就不错了，还想绣个观音像，皇后这纯粹是在为难人！
小燕子却笑容如初。
萧云“皇后娘娘放心，小燕子必定竭尽所能。”
送走皇后，紫薇将门一关，咬牙切齿道。
夏紫薇“她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的，你怎能轻易答应呢？”
萧云“皇后已经挑明，绣像是为太后而作，若我公然拒绝，便是对太后大不敬，她正等着抓我的把柄。”
小燕子拿起桌上的针线，脸色凝重道。
萧云“去，把蜡烛都拿过来。”
夜里，漱芳斋中亮起一簇烛火。宫中物资短缺，连最寻常的蜡烛都要省着用，故而小燕子故意将灯芯拨暗了些，这样就能让蜡烛烧得更久一些。在这样黯淡的烛火下刺绣，在所难免的……会刺伤手指头。“啧！”小燕子皱了皱眉头，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一下，等到手指头不再流血，就继续落针刺绣。她不睡，紫薇自然也不肯睡，陪在旁边，哪怕双手不停搓着胳膊，依然觉得冷，于是打开炭盆，想要将炭火拨旺一些，却发现里头的炭火早就没了。紫薇心中一酸，左顾右盼了片刻，从床上抱来一床被褥，严严实实地盖在小燕子肩上，然后将自己当成炭盆，紧紧偎在她身旁，为她取暖。
萧云“你这样，我都刺不了绣拉。”
小燕子笑着，却也没有推开她。紫薇本想一直陪她到天亮，但渐渐的，眼皮子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就靠在她肩上睡过去了，梦中温暖如春，她猛一睁眼，却发现并不是梦，屋子里是真的温暖如春。
金琐 “嘘。”
金锁蹲在地上，竖起一根手指头。
金琐 “小声点，小燕子刚睡着。”
小燕子累得可惨，窗外已经隐隐透出一丝曙光，她才合上眼，抱着绣像躺在了床上，似乎要一睁眼就继续手中的绣活。紫薇极心疼的为她盖好被子，目光一转，落到金锁脚下的炭盆上，明亮的炭火在炭盆内不停舔吐，却无一丝刺鼻烟味，显是上好的无烟炭，她不由得又惊又喜，压低声音道。
金琐 “金锁，你很好！”
金锁只是对她笑笑，并不多言。若只是一盆炭火，紫薇还不会起疑心，只当他在内务处有人，那人也肯给漱芳斋一个面子，不给其他，好歹给点炭火过冬。但很快，紫薇就觉得不对。用膳的时候，金锁送来热锅子，对现在的漱芳斋而言，能在大冬天吃上一口热饭热菜不容易，但揭开锅盖，却见里头有荤有素，不但有烧得入味的东坡肉，还有冬天难见的白菜，不仅紫薇，连小燕子都觉得有些吃惊，问她。
萧云“金锁，你哪儿弄来这样好的菜？”
金锁一口咬定。
金琐 “内务府领的。”
甚至到了夜里，小燕子绣像绣到一半，忍不住捂嘴咳嗽了两声，他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盒上好枇杷膏，递给了小燕子。小燕子若有所思，紫薇却没她那样的城府，第二天就将金锁喊到一处，质问道。
夏紫薇“你哪儿来的枇杷膏？”
金锁一脸无辜。
金琐 “内务府领的。”
金琐 （独白）又是内务府？
紫薇冷笑一声。
夏紫薇“你撒谎！我一早去领，就被内务府各种搪塞，我都领不到，更何况是你？”
金锁哑口无言。
夏紫薇“还有那盆炭火。”
紫薇咄咄逼人道。
夏紫薇“我事后去倒的事后，发现里头还加了松柏香，只是小燕子专心刺绣，一时没有留意，金锁……这东西也是内务府给的？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去告诉小燕子！”
金锁忙拉住她。
金琐 “不不不，不要去！这是尔康少爷给的！”
紫薇心里原有诸多猜忌，甚至怀疑过是永琪，却没想到，最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竟是这个人的名字……
夏紫薇 “怎会是他呢？”
紫薇忍不住喃喃自语。
金琐“小姐？”
金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紫薇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
夏紫薇“我知道了，你先进去伺候一会小燕子吧，记得别让她太过操劳，就算不能按时休息，至少要按时吃饭。”
#金琐 “知道了。”
金锁问。
金琐 “若是小燕子待会问你去哪了，我该怎么回她？”
夏紫薇“我……”
紫薇犹豫一下，回道。
夏紫薇“就说我去内务府领东西了。”
-----------------------------------------------------------
内务府自然是领不到任何东西的。她与金锁一样，最后都去了侍卫所。人都来了，却突然又没胆子进去，紫薇靠在大门口，一口一口呼出白气，与眼前的白雪消融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福尔康“……紫薇？”
她回过头，见福尔康大步流星朝她走来，解下身上的大氅裹住她。
福尔康“来了，怎么不进去？”
福尔康又高又大，他的大氅裹在紫薇身上，下摆直拖到地上，那件大氅还沾染了他身上的体温，犹如春风一样，暖化了紫薇冻僵的身躯。
夏紫薇“……如今漱芳斋是个什么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
紫薇低低道。
夏紫薇“我和你见面，最好别叫人看见。”
福尔康一楞，继而揉了揉她的发。
福尔康“傻瓜，我会担心这个？进来，别冻坏了。”
他亲手将门打开，紫薇却不肯进去，只是抓紧了身上的大氅，立在原地道。
夏紫薇“我就不进去了，我今天过来……是想来谢谢你。”
福尔康“谢我什么？”
福尔康一楞。
夏紫薇“放了松柏香的新炭，火锅子，还有枇杷膏跟金锁……”
紫薇双眼脉脉地看着他。
夏紫薇“谢谢你……”
福尔康沉默半晌，忽然一笑。
福尔康“哦，原来你说的是这种事啊，我说过要帮你，自然要做到！”
夏紫薇“我……”
紫薇眼中含泪，怕他看见了，忙低下头去。
夏紫薇“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福尔康将手伸过来，慢慢替她系好脖子上的大氅带子，温声道。
福尔康“天气冷，快回去吧。”
紫薇点了点头，回头的时候，没忍住，眼泪淌了下来。风雪呼啸，一点一点将她的背影抹消，福尔康环抱双臂，靠在柱上，忽然道。
福尔康“出来吧。”
另一根柱后，七阿哥缓缓转出。
福尔康“炭火是我送的，却没放什么松柏香。至于什么火锅子，枇杷膏跟金锁，我统统不知道。”
福尔康转头看他。
福尔康“你呢？你知道吗？”
七阿哥沉默不语。
福尔康“说吧。”
福尔康走过去。
福尔康“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七阿哥终于开口，他淡淡一笑。
爱新觉罗·永琮“没这个必要。”
爱新觉罗·永琮 （独白）我对她的好，不该成为她的负担，我对她的爱，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求回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