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殿的偏殿静得能听见烛火跳跃的噼啪声,鎏金梳妆台上摆着一盏鲛人泪凝成的夜明珠,柔光漫过苏渺渺垂落的青丝,将她手中的象牙梳映得温润如玉。
她正对着铜镜细细梳理长发,镜中女子眉眼精致,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再过几日便是月圆,就能拿到地下城的离火
可这惬意的氛围转瞬即逝。铜镜里忽然映出一道玄色身影,那人戴着一张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右手反握的匕首泛着森寒的光,正精准地抵在她的颈侧。
冰凉的触感顺着肌肤蔓延,苏渺渺浑身一僵,手里的象牙梳“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惊得她呼吸都漏了半拍。
“别出声。”重云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像磨砂纸轻轻划过木柴。
她俯下身,几乎贴在苏渺渺的耳畔,匕首又往前送了半分,锋利的刃口已经触到了细腻的肌肤,“跟我去地下城,打开城门。不然,这把刀会比你的梳子更懂怎么‘整理’头发。”
苏渺渺不敢摇头,也不敢呼救,只能僵硬地微微点头,指尖攥得发白。
地下城的入口藏在万神殿后山的石窟里,潮湿的空气裹着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
“到了。”苏渺渺停在一面刻满符文的石门前,声音发颤,“城门需借月圆之力催动,现在强行开启,凭我一人之力根本做不到,阵法会……”
重云打断她,没回答,只是下巴朝石门的方向一点。
苏渺渺无奈只能抬手结印,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微光,落在石门的符文上,那些沉寂的符文瞬间亮起,像一条条游走的金蛇。
重云见状,左手抬起,意念一动,掌心便裂开一道血口,将手掌对着石门。
从矮人那里捕获的淡蓝色灵脉顺着掌心的血痕溢出,源源不断地涌入石门。
符文瞬间被染成妖异的蓝金色,石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缓缓向内开启,一股混杂着灰尘的热风扑面而来。
就是现在!苏渺渺心中一动,趁着重云被灰尘遮挡视线的瞬间,猛地朝着石门内冲去,只要先一步找拿到离火,就能反过来拿捏重云。
可重云的反应比她更快,几乎在她动身的同时,玄色身影已经如影随形,匕首带着破风的锐响,直逼她的后心。
两人瞬间缠斗起来。地下城的穹顶悬挂着无数盏熄灭的石灯,唯有中央的高台上,一团橙红色的火焰悬浮在半空,正是离火。
火焰的光芒映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重云本就因先前与矮人、贺小蝶、淡月交手耗损了不少体力,又强行催动灵脉破阵,此刻动作渐渐有些迟缓,呼吸都变得急促。
就在她分神的瞬间,一道灰影突然从暗处冲来,带着一股刺鼻的腐臭气息。重云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侧身躲闪,才堪堪避开那人的攻击。她抬眼望去——是朿醉鬼。
苏渺渺与朿醉鬼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地将重云围住。“七镜司的人也敢威逼我……今天,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二打一的局势让重云愈发被动。她知道不能再拖延,必须尽快拿到离火。
趁着朿醉鬼再次攻来的间隙,她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如轻燕般腾空而起,直朝着高台上的离火飞去。可苏渺渺早有防备,也跟着纵身跃起,指尖凝聚起灵力,朝着离火抓去。
就在两人的手即将触碰到离火的瞬间,一道身影突然从侧面掠来,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苏昌河不知何时出现在地下城,他一把抓住苏渺渺的脚踝,用力一扯,苏渺渺惊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朿醉鬼也扑了上来,拽住重云的衣摆,将她从半空拉了下来。
离火依旧悬浮在高台上,无人得手。
重云稳住身形,警惕地看向苏昌河。她此刻戴着七镜司的青铜面具,又换了一身玄色劲装,与刚刚在大殿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昌河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具上,眉头微挑,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苏家秘钥被盗,不过是我苏家的私事,七镜司竟然也想插一手。”
重云声音冷淡,让苏昌河听不出来平时与他交流的嗓音:“你的对手不是我。盗走苏家秘钥的是苏渺渺。而你要找的是秘钥,我要找的是离火,我们目标不同,算不上插手。”
话音落,重云甩出暗器,三人同时侧身躲开。瞬间,四人扭打在一起,地下城内剑光交错,掌风呼啸——苏昌河对付苏渺渺,重云对付朿醉鬼,偶尔又会互相牵制,像三股纠缠的绳索,乱作一团。
重云本就体力不支,又要应付朿醉鬼的猛攻,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就在她侧身躲过朿醉鬼的一掌时,苏昌河的掌风突然袭来,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胸口。
重云来不及躲闪,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往后飞去,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单膝跪地,一口鲜血透过面具的缝隙溢出,顺着下巴滴落。
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疼,可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趁着苏昌河、苏渺渺和朿醉鬼还在缠斗,她猛地站起身,再次朝着离火冲去。
苏渺渺见状,也顾不上与苏昌河交手,紧随其后地扑向高台。
两人在空中相撞,同时抓住了离火!
灼热的温度从离火上传来,几乎要灼伤手掌。就在两人争抢的瞬间,离火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猛地挣脱两人的手,径直钻进了重云的体内!
重云愣住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离火在体内流动的灼热力量,忍住离火的灼痛感。回过神,立刻朝着地下城另一侧的道口跑去。
“拦住她!”苏渺渺气急败坏地喊道,可刚追出两步,便踉跄着摔倒在地,残留的灼热气息开始反噬她的身体,她的手臂上泛起红肿,皮肤竟开始一点点腐烂。
朿醉鬼见离火被重云夺走,又看到苏渺渺的惨状,哪里还敢停留,转身就朝出口跑去,只留下苏渺渺一个人在原地挣扎。
苏昌河走到苏渺渺身边,看着她浑身溃烂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惜。他本想伸手扶她,却听到苏渺渺冷笑一声:“不用你假好心。离火没拿到,秘钥也没用了……”
话音刚落,苏渺渺突然拿起地上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苏昌河没反应过来,鲜血喷涌而出,她倒在苏昌河面前,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
就在这时,地下城突然开始剧烈摇晃,石块从顶端不断坠落——离火是维持地下城稳定的核心,如今离火离体,整座地下城都要坍塌了。
苏昌河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出口跑去,身后的石块在他脚边不断碎裂。
冲出地下城后,苏昌河没有离开,而是在万神殿里四处寻找重云。
忽然,出口处闪过一道玄色身影。
苏昌河立刻追了上去,可对方的速度极快,很快就跑出了万神殿。他本想上前拦住,对方却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谢星凌戴着面具,怀里抱着受伤昏迷过去的重云。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受了重伤,我要带她走,你没有资格阻拦。”
苏昌河的目光落在重云苍白的脸上,她的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呼吸微弱。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心里竟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谢星凌抱着重云渐渐远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七镜司——后山——
月昭殿——
夜色如墨,泼洒在七镜司的飞檐翘角上,将青灰色的瓦当染成浓得化不开的黑。
后山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穿过层层叠叠的古松,掠过月昭殿门前那对镇殿石狮的冷硬鬃毛,最终裹着殿内若有若无的檀香,消散在无边的夜色里。
重云扶着月昭殿的朱红门框时,指节已因用力而泛白,冰凉的木料触感透过薄薄的绢纱手套传来,却压不住从骨髓里往外冒的灼痛。
她刚往前踉跄了半步,喉头便涌上一股腥甜,紧接着,一大口暗红的血喷溅在光洁的白玉地砖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咳……咳咳……”她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扎刺。
最终,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膝盖与地砖碰撞的闷响,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抬眼望去,殿中央的梵音大佛像静静伫立,鎏金的衣纹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佛像的面容慈悲而安详,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的苦难。
她从地下城强忍着到回来七镜司的刺骨灼心之痛——那是离火要占据她体内的具象。
“啊——!”忍耐终究到了极限,重云侧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那声音里裹着绝望与痛苦,在殿内反复回荡,惊得烛火剧烈摇晃。
她的手指死死抓着地面,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打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
殿外,谢星凌站在月昭殿下的白玉台阶下,玄色的衣袍被夜风吹得微微飘动。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殿门的方向,方才重云醒来时,明明连站都站不稳,却固执地推开了他伸过去的手,说“我自己能走”。
他看着她扶着墙,一步一踉跄地踏上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此刻,殿内传来的那声嘶吼,更是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想冲进去,脚刚抬起,却又硬生生顿住。他知道,离火入体的痛苦无人能替。他只能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疼。
夜风吹过,带着他身上的冷香,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担忧与急切。
时间一点点过去,像沙漏里缓缓流淌的沙。半柱香的时间,在重云的感知里,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起初那刺骨灼心的痛,如同烈火燎原般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可渐渐的,那痛楚开始减弱,仿佛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丹田处蔓延开来,将那肆虐的离火一点点包裹、融化。
当最后一丝痛感消散时,重云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瘫在地上。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嘴唇毫无血色,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痕,狼狈得完全没了平日里利落的模样。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视线落在梵音佛像的脸上,却始终无法聚焦。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喘气的频率也越来越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指尖还沾着渗出的血,她想隔空触碰那佛像的轮廓。可手臂刚抬起一半,眼皮便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眼前的佛像渐渐模糊,最终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手臂无力地垂落,重重砸在地砖上,彻底昏死过去。
殿外的谢星凌感知到没了动静,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担忧,几乎是瞬间便冲了进去。
当他看到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重云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重云托在怀里,她的身体冰凉,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替她拂开额前凌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却满含焦虑。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抱起重云,转身大步离开了月昭殿。
月昭殿内,烛火微光摇曳不息,将殿中的一切映照得朦胧而神秘。那尊梵音佛像依旧静静伫立,庄严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慈悲。忽然间,佛像的眼眶悄然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仿若历经千年哀思的凝结。泪水顺着石质的脸颊缓缓流淌,最终坠入佛像摊开的左掌心,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而后无声地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