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身束缚消散后,离境方看清眼前,这,这不是十里桃林么?
脚踩落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步步朝这边过来,离境怔了怔,起身,回首。
那人缓缓走近,耀眼的阳光在他身后隔着烟霞一般的桃花,掷下浅浅的虚影。红袍黑发,面容冷清,红眸魅惑。
离境眨眨眼,望着她淡漠的眉眼,还是出声道
离镜“姑娘救命之恩离境铭记于心,不知姑娘是何人,日后离境也好报答。”
白梓婳看了他一眼,道
白梓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出手救你只不过是不想擎苍吸食你的功力罢了。”
说完示意离境跟上,提步向前走去。
她虽不说,离境却也对其身份有了猜想,毕竟这四海八荒里入十里桃林就像在自家一般的,没有几人,能在擎苍手下全身而退者,更是寥寥无几,可这人究竟是谁?
白梓婳将他带到一间草屋,草屋已数百年不曾住人了,不想竟还打理的不染纤尘,依四哥那个性子,想来也是担心她担心得狠了。白梓婳走至一边柜子,翻了翻瓶瓶罐罐,转身时将一瓶放在桌上,看向离境
白梓婳“你如今身受重伤,便在这修养着吧,若你对这四海八荒还有一丝担忧,便不要出现在若水境内。”
见离境点头,白梓婳转身离去,幻化出牒雀去寻折颜与四哥。
五百年前擎苍头一回破出东皇钟时,白梓婳虽拦住他将他重锁回钟里。但一场架打得东皇钟破损不少,不得已只得耗五成修为将它补好,又在外围布下阵法,以防哪个不长眼对东皇钟做些小动作。如今自己魂魄不全,笼统一算,蛮攻也罢,智取也罢,倘若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便该晓得无论如何也战不过他。
但擎苍不是个善主,被关了这么些年,保不准破钟而出后狂性大发,要重启这八荒神器之首灭噬诸天,将八荒四海并三千大千世界一应烧成惨白灰烬。
想到此处,白梓婳闪身纵上云头,急急朝若水奔去。打算在折颜与四哥赶来之前,先勉力撑一撑,万不能由着擎苍将东皇钟开启了。
*****
昆仑虚
令羽自入定中醒来,感知到五百年前加诸在十一阵法上的那几成仙力,有大波动。起身提起佩剑浮霜,走出房门,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昆仑虚上空。
若水下视茫茫,一派滔天白浪,上空压着沉沉的黑云,隐隐有闷雷想起,高塔似的一座东皇钟矗在若水之滨,摇晃间带得一方土地轰隆鼓动。本应守着东皇钟的素锦不见踪影,估计见着这阵仗心中害怕,找个地方躲了。而阵法不远处,青丘那位小殿下,正在施法,眼见一道闪电劈向凤九,令羽冲下云头,将凤九安全带到了河畔。
河畔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令羽“东华帝君,司命星君。”
司命目瞪口呆地看着令羽金光闪闪的元神,自上次一别,不过五百多年
司命“令羽神君?哦,现下该改口了,令羽上神,上神为何出现在此处?”
令羽放下臂弯里的凤九,谦和地笑了笑,答
令羽“应是小殿下施法时动了我的仙障,我不放心,便来瞧瞧。”
东华踱步至凤九身旁,见她无恙才放下心来,闻言挑眉看向令羽,问
东华帝君“哦?此阵出自你之手?”
令羽眸色暗了暗
令羽“不,此阵是我师弟曦钰所设,我只是代为加固罢了。”
凤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抓着东华袖子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真的是你,姑姑。
东华自是注意到了凤九异样,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还未说些什么,一道刺眼的红光自东皇钟向他们射来,却尽数被外围阵法挡下,红光过后,一个黑影缓缓显现出来,擎苍嘶哑低沉地邪笑从那里传来,一双猩红的眸子透过阵法光障,落在令羽身上
擎苍“是你,你竟来了。”
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杀意
擎苍“曦钰呢?曦钰在哪?叫她前来领死!!!”
语毕一掌击向阵法,见自己的攻击未见效,擎苍眸色沉了沉,怒极反笑
擎苍“怎么,她事事阻我,如今想凭这么个阵法困住我?哈哈哈~未免太小看我擎苍了,今日,便是她的忌日!”
又是一掌击出!
阵法灵力波动更甚,擎苍却并未讨到丝毫好处,真是一个绝妙的阵法,曦钰!我倒是小瞧你了!可,你也小瞧我想杀你的心了!
七万年前,昆仑虚与擎苍之间已仇深似海,五百年前,又添上了十一的一笔,令羽眉目之间肃杀之气更甚,运术往阵法山施去。
令羽“擎苍!你想见我师弟,须得先过了我这关!”
先前盛怒之下的擎苍吸食了大紫明宫一众鬼兵鬼将,功力暴增,此阵虽能拖他一时,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东华当机立断,唤司命去青丘请白霁过来,司命领命离去,正在这当口,方天画戟不经意击中了东皇钟,阵法颤了一颤,擎苍瞬间明白过来,原来阵眼便是这东皇钟!
当即毫不犹豫又是一击,尚在云头的白梓婳全身剧痛,呕出一口鲜血,自云头跌落。擎苍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法硬生生打出了一个缺口,见状,令羽提剑迎了上去。
*****
石床上沉睡的伊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突然侧身呕出了一口血,接着便缓缓睁开了眼睛,见着折颜近在咫尺的俊颜挂满了担心,安抚地勾勾唇角,在折颜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伊洛抓着折颜的手臂,哑声道
伊洛“快,快去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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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浅视角,摘自原文)
迷谷告诉我司命来寻姐姐,我虽不懂那封印术法,可总归是个修为不错的上神。
我早晓得会在谷口处遇到夜华。他一直在这谷口等着,若我出青丘,势必遇得到他。我闭了闭眼,假装无动于衷从他身边擦过。被他一手握住了袖子。他一张脸白得吓人。神情憔悴且疲惫。
这个要紧功夫哪里容得同他虚耗,我转过头一扇子斩断被他拉着的那半管袖子。刺啦一声,他愣了愣,喉咙里沙哑地滚出两个字
夜华“浅……浅。”
我没搭理,转身继续朝若水奔。眼风里虚虚一瞟,他亦腾了云,在后头跟着。
见自家师兄呕血倒地,我暗道不好,正欲冲下云头,身形却忽地一滞。
夜华他在背后使了个绊子,趁我不留神给我下了定身咒,且电光火石间还祭出个法器来捆住了我双脚双手。我动弹不得,眼看着擎苍快要杀过去了,急声道
白梓婳“你放开我!”
他没搭理,将我一把推给若水土地,轻飘飘道了句
夜华“照看好她,无论发生什么也别让她从云头上跌下来。”
话毕左手一翻,现出一柄寒光泠泠的宝剑。
我眼见着他持着这柄宝剑,迎风按下云头,直逼东皇钟带出的那片银光,只觉得天都塌了。张了几次口,全说不出话来,凌凌冷风扫得我一双眼生疼。夜华逼进那片银光之时,我听得自己绝望道
白梓婳“土地,你放开我,你想个法子放开我,夜华他这是送死,他身上的那点修为,这是在送死啊!”
土地喃喃回应了些什么,大约是说这法器自有窍门,他解不开,这定身咒也定得古怪,他仍解不开。
求人不得只能自救,我凝气欲将元神从体中提出,却不想那法器不只锁神仙的肉身,也锁元神,我这一番拼死的挣扎全是无用。泪眼朦胧中东皇钟钟身四周的银光已渐渐散去,夜华同擎苍斗法带出的电闪雷鸣直达上天。土地在我们身旁做出一个小小的仙障来,以防我被这些戾气伤着。
夜华他用来绑我的这个法器是个厉害法器,我大汗淋漓冲破了定身咒,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个法器。
天昏地暗间,土地在我耳旁道
土地“姑姑,此处仍有些危险,小仙这仙障也不知能撑住几时,要不挪挪地方罢。”
我听得自己的声音飘忽道
白梓婳“你走罢,我在这里陪着夜华。”
我此时虽被捆着,是个**,于夜华他没有一丝用处,即便如此,我也想陪着他,看着他。
我从未见过夜华拿剑的模样,没想到他拿剑是这个模样。
传闻夜华的剑术了得,他手中剑名青冥,那些仰慕他的小神仙称青冥既出,九州失色。我初听得这个说法,觉得大约是他们小一辈的浮夸。今日见着青冥剑翻飞缭绕的剑花,九州失色诚然有些浮夸,但那光华却着实令人眼花缭乱,一动一静之间带出的雷霆之气,将我的眼晃得一阵狠似一阵。
他二人打得难分难解,我站得太高,并不大能留意到谁占了上风。但我晓得夜华他定然撑不得多久。我只盼着他能撑到折颜来,哪怕撑得他爷爷派的一干不中用的天兵天将来也好。
若水之滨飞沙走石,黄土漫天。忽听得擎苍长笑三声,笑毕长咳了一阵,缓缓道
擎苍“小子,今日败给你,本君不服!要不是五百年前重伤未愈,要不是今日在逆子那里伤了元气,本君绝不会败给你!”
擎苍倒在地上,看向夜华的眼里满是不甘,说着喉头又涌上腥味来。
那一派浓浓的烟尘渐散开,夜华以剑支地,单膝半跪在地上,道
夜华“终究你是败了。”
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去,颤抖着与土地道
白梓婳“下方没什么了,你快将我放到地上去……”
土地手忙脚乱解仙障之时,东皇钟爆出一片血色红光。我灵台中半分清明不剩,擎苍不是败了么?他既败了,那东皇钟缘何还能开启?
夜华亦猛抬头,沉声道
夜华“你在这钟上头动了什么手脚?”
擎苍躺在尘土之上,微弱道
擎苍“你想晓得,为何我动也没动东皇钟,他却仍能开启,哈哈,我不过用了七万年的时间,费了一番心思,将我的命同它连在一起罢了。若我死了,这东皇钟便会自发开启。让你们,与本君陪葬!”
他话尚未说完,我眼睁睁见着夜华扑进那一团红莲业火。
是谁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不!”
不,不能?抑或是不要、不许?东皇钟开启了又怎么,八荒众神都被焚尽又怎么,终归我们两个是在一处的,烧成灰也是堆成一堆的灰,你怎么,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夜华他扑进东皇钟燃出的红莲业火时,锁住我手脚的那一件法器忽然松了。是啊,若法器的主人修为散尽了,这法器自然再捆不住人了。
红莲的业火将半边天际灼得血红,若水之滨一派鬼气深深,我拼出全身修为祭出昆仑扇朝东皇钟撞去。钟体晃了一晃。在那红光之中,我寻不见夜华的身影。
仿若从地底传来的恶鬼噬魂声,那声音渐渐汇集,像是千军万马扬蹄而来,哐——,东皇钟的悲鸣。
红光闪了几闪,灭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东皇钟顶跌落下来。
我踉跄过去接住他。退了两退,跌在地上。他一张惨白的脸,嘴角溢出丝丝的血痕,靠在我的臂弯中,眼中深沉的黑。一身玄色的长袍已被鲜血浸得透湿,却因着那颜色,并看不出他浑身是血。
我两只手都抱着他,没法腾出手来抹脸,只瞧着他的眼睛
白浅“用元神祭了东皇钟的,除了墨渊,我还没见到有谁逃过了灰飞烟灭的命运,便是墨渊,也足足睡了七万年。夜华,你骗不了我的,你要死了,对不对?”
他身子一僵,闭上眼睛,道
夜华“我听说墨渊醒了,你同墨渊好好在一起,他会照顾好你,会比我做得更好,我很放心。你忘了我罢。”
我怔怔望着他。
那一刹那仿如亘古一般绵长,他猛地睁眼,喘着气道
夜华“我死也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我一生只爱你一个人,浅浅,你永远不能忘了我,若你胆敢忘了我,若你胆敢……”
声音却慢慢沉了下去,复又低低响起
夜华“我又能怎样呢?”
我靠近他耳边道
白浅“你不能死,夜华,你再撑一撑,我带你去找墨渊,他会有办法的。”
他的身子却慢慢沉了下去。
我靠近他的耳边大吼
白浅“你若敢死,我立刻便去找折颜要药水,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我会和墨渊、折颜还有四哥一起,过得很好很好,永远也不会再想起你。”
他的身子一颤,半晌,扯出一个笑来,他说
夜华“那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