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叹了口气,往事种种,到此该彻底放下了,我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朝帝君行礼告辞。
仙童“曦钰上神请留步!”
尚未踏出南天门,被一仙童唤住,那仙童递予我一封信,我当面便拆了,粗粗一览,望着那仙童,道
白梓婳“劳烦转告你家君上,他的好意曦钰心领了,他日再见之时,我请他喝酒。”
折颜负手走在四哥身旁,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折颜“那仙童眼生得很,你何时与这天宫的某位‘君上’有了交情?”
四哥与伊洛齐齐朝我看来,大有不说不罢休之势,我摊了摊手,反问道
白梓婳“你们不觉着今儿我这事办得极顺吗?”
都是通透之人,转念便得出了答案,四哥答到
白真“三殿下。”
是了,天君求取夜华仙体不得,本该暴怒,今日席上却还能平和地对待白梓婳,此间功劳,除了连宋,不作他想;再说席上宾客,既显示出足够的重视,又不显得闹腾;甚至他席间的一番问候,看似站在天族立场,出于礼仪,但实则限定了今日的话题,给了白梓婳先发制人的机会。
四哥勾了勾唇,看向折颜,调侃道
白真“这位三殿下倒是有趣,难怪你与帝君都愿与他相交。只是,他缘何要帮小五?”
伊洛“好歹也是未婚夫妻一场不是?也许他心里亏欠于我,想弥补几分。”
伊洛笑眯眯地说到
伊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四哥敲了敲她的额头
白真“都说了让你们少看些不靠谱的话本。”
走在一旁的我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白梓婳“也不知是谁屋子里藏了满满一柜子‘靠谱’的话本,我记着,第三排那几本还是——”
见四哥一脸威胁看过来,‘你敢说试试!’
伊洛“是什么!?”
伊洛一脸‘有八卦’的神情,兴奋地问到。
我朝着四哥挑了挑眉,‘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敢看还怕我说呀!’清了清嗓,高声道
白梓婳“是——唔!唔!”
我与四哥干瞪着对方——
白梓婳‘放开我!我要说话!’
白真‘不放!’
白梓婳‘放开!’
白真‘答应我不说出去!’
白梓婳‘我拒绝!’
白真‘确定?那我就把你偷看藏书一事告诉墨渊上神,你师父一定想不到——’
白梓婳‘你敢!’
白真‘你敢我就敢!’
白梓婳‘哼!’
……
白真‘还说不说啦?’
白梓婳‘不说了。’
白真‘一言为定?’
白梓婳‘知道了。’
我与四哥同时放手,深深呼吸了一口,就见折颜嘴角挂着蜜汁微笑,伊洛笑意盈盈,一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个满脸的欣慰。
我与四哥对视了一眼
*****
回到青丘,竟已是次日深夜,浅浅一身素色,妆容恬静,一扫连日来的枯槁,迷谷说她已在洞府里等候多时了。
一进门瞧见她这副模样,我们惊疑不定地相互交换眼色,在石桌旁落座后,便听浅浅道,她已书信一封,让天族三日后来取夜华遗体。
她还是知晓了,虽说事出有因,可我终归是在天宫闹了一番,天族素来看重颜面,现如今却因我占着理,狠狠伤了面子,夜华不能再留在青丘了。我以为浅浅想通了,却不料,她接着道,下月便有黄道吉日,她会宣布退位,由凤九继承青丘女君的位置。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相视一眼,我们四人默默接受了她的决定,该说的早已说过,浅浅若是听得进去那便不会这样。
‘情’之一字着实深奥,我尚且参悟不透,又谈何劝解。
白浅“那这三日——”
浅浅看向我,眼里毫无波澜,我瞅了她一眼,无奈道
白梓婳“还是陪他吧。”
眼见她离去,我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白梓婳“浅浅!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你别忘了,在你失去夫君的时候,有个孩子同样失去了父君,看样子,他也就快失去娘亲了。”
浅浅回房的步子顿了顿,身形跟着颤了颤,她没有转身,良久回了我三个字,已是气音,她说
白浅“我晓得了。”
我深深叹了口气,阿离,小姨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们四个有些心累,不知是谁提议,待缓过神来,已在折颜的桃花林席地而坐,举坛共饮了,席间四哥开口打破了沉默——
白真“小五,小六这事,你不该瞒着我们的,若不是我执意跟着你,你是不是又打算独自一人去向天君讨这公道?”
白真“四哥知道你一向有主意、有担当,可这不是你一人的事,不该让你一人承担。”
我放下了酒坛,侧身看向他,轻声道
白梓婳“我知道的,可哥哥如今已是一方主君;折颜退隐三界多年,这样的事,能不参与便最好不要参与。”
见两人身形一顿,想来又多想了,我连忙补充
白梓婳“我这么说,可不是见外,而是,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取得今日这个结果;若是带上了我们一家,即便有理也要被说成‘仗势欺人’了,况且,我青丘上神曾被那样一介小仙欺辱的黑历史,浅浅定是不愿公之于众的。”
伊洛“你们俩要不要这样默契?”
伊洛抱着酒坛,默默翻了个白眼,叹到。
背靠树干的我不由笑出声来,放松自己抬头仰望,只见明月高悬,月晕清辉,透过层层枝丫冷冷清清洒了下来,忽地念起墨渊来,一发不可收拾。明日,便是第三日了。
我跳下树干,几步行至伊洛身旁,她两颊微红,似是有了醉意,见我靠近,放下抱着酒坛的手臂,朝我伸来,我一个用力,她便站了起来,看着我,眼底笑意融融。
白梓婳“一起去看看他?”
伊洛“好。”
目送二人远去,折、真二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坛,眼里染上忧色,虫鸣声中,只听折颜说到
折颜“短短两日,伊洛修为大损,她俩还像没事人一样,你说气人不气人?”
白真“我听迷谷说,我爹娘昨日动身去了水沼泽,也不知可有找到什么对策。折颜,看着小五、小六这副模样,我忽然觉着自己这个做哥哥的,真挺无能的。”
折颜“不要责怪自己,两个丫头都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总归护不了她们一世。况且,她们都不希望我们担心,你想想刚刚小五那刁蛮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
白真“她这般用心良苦,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是了。”
*****
昆仑虚,这个承载了白梓婳四万年光阴的地方,在夜色下显得静谧而美好。可伊洛却没有心思欣赏,只凭着记忆悄无声息地向那座熟悉的院落靠近,大门也不走,直接翻墙进了内院。却见本已熄灭的烛火再次燃起,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户,仿佛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伊洛驻足,好似痴了。
门“吱呀”一声,唤回了她的思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拉开的门内,她笑着跑着扑了上去,被接个正着,她双手缠上墨渊的脖颈,在他耳边道
伊洛“我想你了,好想好想的那种!”
墨渊环抱着她,闻言,笑了起来,胸腔的振动引得伊洛看向他,只一眼,便再舍不得挪开,墨渊那如墨一般的眼睛里仿佛装下了星辰大海,璀璨迷人得很!倒映其中的伊洛失了神,喃喃道
伊洛“我喝得不多呀,怎么觉着自己醉了呢?”
墨渊笑着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放松身体让她更好依靠,却见她倾身靠近,温软的唇印上了他的,一触即离,她软软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伊洛“墨渊师父,我困了。”
墨渊将伊洛抱到榻上,自己坐于一旁,他很想开口问一问,十一是否也来了,见伊洛神色疲惫,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这两日做的事,他已经听说了,抬手为她理了理前额凌乱的发丝,眼里是遮不住的怜爱。
这三日,他片刻不曾歇息,若不是感应到她的气息,他此刻应还在后山布阵。也许是因为心底挂念的人正嘴角带笑,睡得正熟,墨渊一颗心渐渐落了下来,倦意席卷而来,竟不知不觉,在床边睡去。
一炷香后,伊洛缓缓睁开了眼,眼底清明,她侧头望向趴在榻边的墨渊,满含眷恋与歉意,却还是径自起身,将墨渊挪到了榻上,收拾好一切,才将白梓婳放出来,开口却已气息不稳,道
伊洛“我们还有三个时辰。”
说完,挥袖跑出了院子。
几桌低矮,桌后无椅,只设了一个蒲团,白梓婳盘腿而坐,抬手调理了丝弦,目光却一直流连榻上,指尖轻拨间,如水般乐韵流出,曲调舒缓。
琴声静人,亦可自静。
乐音中流水野林,空谷闲花,一派无关风月的幽幽意境,洗了胸中沉郁,断了眉间悲凉。一曲抚罢,她的面色已宁逸得不见一丝波动,柳眉下的眼眸,更是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般,澄澈安然。
早已决定,又何必动摇。
白梓婳起身坐到榻边,榻上沉睡的男人唇角含笑,伊洛曾在那落下一吻,她俯身缓缓吻上了他的眉心,前者代表温柔与爱恋,后者象征祈愿与祝福。
墨渊很少做梦,恍恍惚惚里,他站在大片大片的梨花之下,淡雅的花瓣在嫩叶的点缀下愈发惹人怜惜,云雾深处一人影绰绰地立着,他走近时,她回过头来,他笑了。
仙者有梦,梦是本心。他明白此时他是在梦中,看见她时,他也明白,这个梦是他的本心。
梦里他不是战神,她亦不是曦钰,二人只是一对普通夫妻,他怀里抱着一个团子,手把手教他写字,无意间抬头,就看到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书,吃着茶几上摆着的糕点和蜜饯,都是自己知道她喜欢买回来的。外头又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悠悠荡荡的,放置一旁的炭盆中,炭火烧得通红,烘得暖乎乎的,屋里安静得只听见细碎的翻书声和咀嚼声,清静而温馨。
雄浑的钟声回荡在寂寥的山谷之中,黎明未至,暗色的天空被染得通红,忽地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惊醒了四海八荒,钟声戛然而止。
趴在夜华榻边的白浅忽地攥紧了左襟,那里的心脏一阵抽痛;折颜匆忙拉开房门,快步走至院中,抬首时只见东方那颗晦暗的星子已呈陨落之势;东华帝君自入定中惊醒,踱步至窗边,入目便是满眼红霞,低叹到
东华帝君“东皇钟毁了。”
星夜赶往昆仑虚的白止夫妻骤然停下了脚步,桐华心底一抽,喃喃道
白浅娘“白止,小五,出事了……”
昆仑虚剑炉中已烧制成型的薄剑,轰然,化成了飞灰……
空山幽谷,一树繁花。
这里的景致与七万年前一般无二,只见她一袭白衣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棵老树之下。墨渊冲了过去,颤巍巍地将伊洛揽入怀中,他双眼通红,抬手就想往她体内注入灵力,却被一致微凉的手止住了,他垂眸,望进那双笑意纯澈的眼眸,他哑着嗓,问
墨渊“为什么不等我?”
伊洛抓紧了他的手,勾了勾唇,道
伊洛“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你,伤势未愈,救不了;即便救了,我却是,不愿再等了。”
伊洛“墨渊,她让我转告你,便算是她的私心,请等她七千年,若她未归,那便忘了她,好好活着。”
久砺沙场的天族战神,见惯了数不清的生死消逝。可此刻,心底深处保留的那片柔软,却如绸缎被密齿粗糙地划,一下一下,沟壑交错,鲜血淋漓,不复如初。
伊洛“还,还有,我,我,爱,爱你……”
人间大抵有三重地狱:爱而不言,言即相离,离当诀别。
先生“……皓德君十三万三千四百八十二年秋,太子夜华君归位。青丘六殿下白梓婳暨墨渊座下十一弟子曦钰君携神农鼎归隐,杳无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