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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樊虎冒雪访良朋 皂角林误伤人命

(白话文)隋唐演义

话说,秦琼再次经过西门,正逢日头高照午牌时分,觉腹中饥饿,于是顺步走入一酒店内,见有三间大厅,摆着精致桌椅,两边厢房,甚有派头,便走进当中一間里头拣个临街位子坐下,酒保摆上酒肴,秦琼只好饮得数杯,便见店外进来有两个豪杰,随后一些家人也跟着进来。秦琼仔细看来,认得当中一个竟然是王伯当,连忙别过头去。

王伯当是金山人氏,曾经是大隋朝的武状元,一枝画戟舞得神出鬼没,其箭法更是百发百中,秦琼箭法便自王伯当身上学来。王伯当只因见奸臣当道,仕途上心灰意懒,故此弃官周游四海,结交英雄。当时秦琼回头得晚,已被王伯当认出,王伯当急忙跑到厢房中看个究竟。秦琼只得起身道:"伯当兄,末想在此会面。" 王伯当见果然是秦琼,身上一副落泊光景,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战袄脱下,披在秦琼身上道:“秦兄弟,你为何到此地,却又弄到如此光景?”

秦琼见己败露行藏,索性便转到王伯当那桌上叙起旧来。 原来王伯当带来的另一位朋友姓谢名映登,来山西探亲,路上遇到王伯当,便邀来饮酒?秦琼重新与二人见过礼,便将遭遇说了一遍,最后叹喟道:“我仰慕单二哥大名,今日得见却不能结交,实乃一大憾事。”

王伯当听罢摇头苦笑道:“秦兄弟未免太爱惜面子了,单二哥何至于会怪罪秦兄于困厄中方前往求助。莫不如今日再一同登门造访,大家兄弟热闹一场也好?”秦琼急忙摇头道:"我在此已耽搁许久,如今卖马有了盘缠,回到住处收拾好行李就要动身回乡了。”王伯当也体谅秦琼的尴尬处境。眼珠转了转后说:“秦兄不肯去也不便勉强,却住在何处?”秦琼回答道:“在府前王小二店内。”王伯颇感意外,然后就说:"王小二是潞州城内有名的势利小人,你怎投到他店里去了?可有失礼之处?”

秦琼因为感激柳氏施舍钱财和一碗面之恩,便隐瞒道:“王小二虽属炎凉,对我却还周到。”王伯当听了点头,便叫酒保摆上酒馔吃喝,酒足饭饱后,三人作别,王伯当、谢映登二人急往二贤庄去了。

秦琼回到住处,补足了房租钱和饭钱,取回了批文,谢过柳氏,收拾好行李,把双锏背上肩头。只因这一场落泊受尽小人气,自觉颜面无光,怕单雄信追来,故此连夜出城,往山东急忙奔回。

话说,王伯当、谢映登到二贤庄见了单雄信,王伯当便笑道:“单老二,你今日做了件大错事了!"单雄信想了一回,觉并无作晕头蠢事,急忙问为何如此说法,王伯当说:“你今日可曾买过一匹马吗?”单雄信有些意外,心里道:“他怎么知道我卖了一匹马?”于是就探著问道:“难道马是有错吗?这怎么可能!况且二位如何得知此事?”王伯当得意洋洋地说:“刚才卖马的对我说道,说你贪图小利,得失了有名望的人了!”单雄信不解其意地说:“卖马的?便是那个王姓捕快么?他不过是一介公差,有何名望可得失?”王伯当大笑道:“他可有说就是秦琼本人吗?”单雄信很惊讶得“啊,”地叫出声来,面带尴尬地说:“他为何不通报真名实姓,害我待簿英雄豪杰了!”

王伯当听闻此言哈哈大笑道:“这可是你们没有缘份之故。"单雄信急忙问道:“现在秦兄弟在何处,我抬也要抬他回来赔罪。”王伯当回答道:“就在府前城内王小二店内。”单雄信就要赶去,王伯当道:“此刻天色已晚,赶到城外城门也已关了,明早去吧。”

单雄信知是正理,耐着性子与二人吃了一夜酒,次日天才微晓,三人就上马赶到王小二店前,问王小二道秦爷可在店内. 王小二见是单二员外,急忙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员外来晚了,秦爷昨晚已动身离去了。”

单雄信听闻此言,就朝济南方向追赶了过去,忽然有家将从后追赶而至,呼喊道:“二员外,不好了!大员外在楂树岗被李渊射死,如今棺木已到庄上了。"单雄信听闻此言大哭道:“伯当兄,如今我不得去追赶秦琼兄弟了,若见着了请多多代为致意请罪。”说罢,飞马回庄。王伯当、谢映登也各自辞别回家。

且说,秦琼怕单雄信连夜赶至,于是冒夜色赶了一夜路,自清晨后不觉头晕目眩,强撑着身子又走十余里,已觉得脚软乏力,夹不住马肚,瞧见路旁有一东岳观,于是,爬下马蹒跚着进到观内,欲到拜台上坐下歇息,只走了两步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只听得豁喇了一声响,竟四脚朝天仰面倒下,背上双锏压碎了地面上七八块地砖。

观内道人急忙走过来扶起,却那里扶得动,于是报知观主。观中主事者姓魏名征,维扬人氏,曾做过吉安知州,因见小人得势,贪官当道,于是挂冠修行,从师徐洪客在此东岳观主。半月前,徐洪客云游别处去了。

当下魏征闻报出大殿内,见秦琼倒在地上,脸庞涨得通红,眼睛却闭合着,似没有了知觉,忙伸手把脉,过了一会儿,舒了一口气说:“这条大汉只是劳累过度兼风寒入骨,心有郁结,血气不畅以致于晕厥,并无大碍。”说罢,叫道人煎金银花汤一服药,喂秦琼喝下,过了半个时辰,只见秦琼便慢慢醒转过来。

魏征一看秦琼面相及背上金锏,便猜出来他的来力了,一問之下,果然是山东秦琼,心里暗想道:“这人在山东颇有些侠气名望,该尽力将他医好。”于是就说:"秦兄弟,你近期这段日子缺衣少食,积弱良久,尽管醒转,只因你血气方刚故觉无碍,实质已大伤元气,倘若不好好将养滋补,固本培元,来日便埋下病根了,且在敝观将养好再回乡不迟。”秦琼点了点头答应,魏征便吩咐道人在西廊下打个地铺,扶秦琼去睡了。此后数日魏征口口为秦琼按脉用药。

这一日,观内道人进进出出的,摆经弄堂,似要开坛念经送魂。事有凑巧,来做经坛的便是单雄信,这时单雄信到了东岳观,在大殿上参拜老君圣像,忽然,听见家丁与道人打闹了起来,单雄信喝问何故,家丁道:“这些个道人可恶,昨日已吩咐他们打扫洁净的,如今却把一个病人置在廊下,故此打他。”单雄信勃然大怒,找魏征来诘问。魏征说:“二员外有所不知,此人乃一山东豪杰,七日前得病在此,贫道怎好赶他走呢?”单雄信说:“他竟然是山东人如此巧合,叫什么姓名?”魏征回答道:“此人姓秦,名琼。”单雄信听闻此言大喜,跑到廊下,秦琼忽然见单雄信现身,尴尬万分,恨不得有个地洞能爬进去。从此不再出来见人。

单雄信赶紧走到跟前,紧抓他手,叫道:“秦琼兄弟,你想得我單通可苦呀!”秦琼无处退避,只好厚起脸皮来说:“二员外言重,秦琼有何德能,蒙员外如此记挂?”单雄信捧住秦琼的脸,看果然是当日王某人,不禁喜极而泣地说:“秦兄弟,你前日在敝庄见愚弟,不肯说真名实姓,害我当面错失与兄弟结交的良机,当夜蒙伯当兄告知,次晨赶至你住处,未料秦兄已连夜长行,正要追赶,先兄忽遭变故身亡,迫不得已任由秦兄远去。孰知秦兄竟病倒在此,说起来全是单通的罪过!”秦琼说:“岂敢,只因愚弟贫困致极,无脸面相认罢了,二员外不要自责。”

二人又说了些仰慕的话,单雄信就叫家丁扶秦琼洗澡,换上新衣,吩咐魏征自行开坛做道场。便又亲自叫一顶暖轿,抬了秦琼回到二贤庄去了。到了庄内,秦琼正要起身郑重行礼,单雄信赶紧止住道:“秦兄弟贵体违和,不必拘礼。”说罢,立即请来大夫调治,每天都进些人参。灵芝及山珍海味,在半个月时间,秦琼便又出落得生龙活虎,精神十分饱满。单雄信这才备酒接风,秦琼将前事经过详细解说一番,单雄信也把亲兄被李渊射死之事告知,秦琼想不到自己救下的人竟然是单雄信殺兄仇人,暗自在心中慨叹不己,也没有跟单雄信提起在临潼山救李渊之事。

话说,樊虎到泽州,得了批复回文,却料想已过了十多天,秦琼怕已回家了,故此没有到潞州去與秦琼会合,便直接折返济南府,回府衙交割完手续,闻知秦琼尚未回来,便到秦家安慰了老太太一番。又过了两个月,依然不见秦琼回来,宁夫人十分担忧,叫秦安请来樊虎。宁夫人说:“叔宝这一去就是三个月,依旧不见他的踪影,我恐怕他已病倒在潞州途中。如今老身写一封书信,请樊捕头你到潞州走一程,不知意下如何?”樊虎说:"老伯母吩咐,小侄莫敢不从,明日便去,就行了。"于是接过书信,回家当夜准备好行装,次日便起程往山西潞州府来。

行了半日,快要进入潞州境内,天上忽然彤云密布,寒风急劲,随后鹅毛大雪便飘酒下来,樊虎正思虑着硕大一个潞州,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寻获秦琼,未料漫天大风雪又突降,果然是人不和,天亦不利也。正自愁苦间,举目见路旁有座东岳观,急忙下马进观避雪。魏征见来客是个捕快,穿的制服与秦琼一般,心中一动,出殿问道:“客官是从何而来?是否远行办理紧急公务吗?”樊虎回答道:“我是山东来的,因有个朋友到潞州公干,却许久未回家,特来寻找与他。不料到竟然遇上如此大雪,难以行走,唯有到宝观借避。”魏征听闻,心里道:”猜著八九成了。”于是问道:"客官所寻朋友,姓甚名谁?”樊虎回答道:“姓秦,名琼。"魏征微微一笑说:“阁下,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樊虎听闻此言大喜,急忙问如今他在何处,魏征回答道:"秦兄弟前月病倒在敝观,十日前西门二员外接往二贤庄去了。”樊虎想,这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急忙辞别了魏征,直奔二贤庄而去。

在庄内兄弟相见,分别道了别后遭遇后,樊虎取出宁夫人书信交与秦琼,秦琼看毕后,正要回济南老家。单雄信说:“秦兄弟且慢,如今贵体刚刚初愈,又冒着大雪赶路,恐怕途中又致旧病发,便再难康复,倘若有何不测,更使老夫人孤苦无依,依我的主意,秦兄弟且修书一封,烦樊虎兄弟先回济南,以让令堂放宽心,待过了春节,到二月天气和暖,再送你回去,一则全秦兄母子之礼,二则让愚兄尽朋友之义?”樊虎说:“单二员外此话甚有道理,就依此行事。”秦琼也点了点头答应了。

过数日,风雪消停,秦琼写了回信予樊虎收好,单雄信备酒与之饯行,取白银潞绸若干,各赠与秦母及樊虎。樊虎收下,对饮数杯饯别回济南而去。

单雄信借籍故意将秦琼留下,是因为觉的买黄骠马之事对秦琼太过于刻簿,恐怕被江湖豪客耻笑他为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故而正要赠以厚礼以作补偿,但怕秦琼不受,故而背地里将黄骠马养得膘肥足壮,并照马躯尺寸,命令匠人打造一副镏金鞍辔及踏镫,又将三百六十两银子,熔作数块银板,藏在一条缎被内予他带走,只因金鞍匆忙间未能完成,故刻意留秦琼再住些时日。

春节过了之后,很快又过了元宵灯节,礼物也已准备停当,秦琼己经三番四次叫嚷嚷着要回家省亲,单雄信于是摆酒饯行。饮罢,叫人将那匹黄骠马牵出来,鞍镫俱有,铺盖缎被绑在马背上,又送五十两银作为路费。秦琼只是不肯受,推辞说:“兄长何以赠鞍镫如此厚礼?”单雄信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秦兄弟当也视之粪土方为我辈中人。”秦琼见他为人十分豪爽,也就不再推辞了,心里想道:“以后他倘若有何事所求,必然尽力相助就是了?”于是就照单全收,拱手揖别,策马朝济南方向而去。

奔出了几十里外,天色已经渐晚,前面遇到有一村子名曰;皂角林,见当中有一家客栈,于是下马进店投宿, 店家将马牵去马槽洗涮喂饲,伙计则将其行李铺盖搬入客房内。秦琼等候伙计在房内摆上酒肴后,便坐下祭五脏腑,丝毫未察觉有异。伙计从秦琼房内走出来,便悄声对店主吴广说:“这人有些古怪,马上的鞍镫,好像是是银子的,上面更镀有黄金。行李十分的沉重,我几乎搬不动,这人更带著两根镀金的铜锏,比一个壮年人还沉重,寻常人怎会有如此华丽的兵器?前几天前头村子里失盗,捕快遍访仍无踪影,此人莫非便是那些响马强盗的头儿?”

吴广示意其轻声低语,不要走漏了消息,然后便悄悄至秦琼房外,于门缝上往里张望。

当下秦琼已吃完酒饭,打开铺盖要睡觉,未想被内沉甸甸的,手一提,扑扑连声响,从被里摔出许多砖头大小的事物来。灯火下照得雪亮,不禁吃了一惊,取近来一看,竟全都是银块,于是都放在桌上. 皱眉不解其意地说:“单二哥竟暗自送了这许多银子与我。”

吴广在门缝上见得真切,悄然离开,然后对伙计说:“那人果然是个响马,大家不要声张声势,只当没事一般在店里守着,待我去叫公差来拿人。”说罢,便匆匆出门,半路上恰遇着三个捕快正要来店里喝酒。吴广于是将此事对捕快说了,三个捕快便要下手捉贼,吴广吩咐他们说:“你们千万可不要鲁莽行事. 我看这人身体强健,本事該十分了得,兼且两根铜锏十分沉重,一般人如何能抵挡? 我们得想个周全之计,莫拿他不住,反倒被杀了. 如今差大哥们可埋伏在房外,在贼人门外布下绊索,我入内引他出来,诸位便伺机将他绊倒擒实,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捕快都点头答应,于是,各自行其事。吴广怕房内贼人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自己两手空空要吃大亏,因此拿来斧头当兵器,敲破秦琼房门后,大喝了一声叫道:“马贼,看你哪里躲去。”便冲入房内。秦琼正对着银子发呆,突见有个人冲进来,以为被响马盯上,来抢银子,见吴广已扑到面前,右手急忙用力一推,吴广如何抵得住这巨大的一推之力?立脚不住,扑的一声,脑袋撞在墙角上,脑浆都溅了出来,显然没得救了,外边众人见吴广闯进房内后并未依计尽速出来,便来探看情势,于是弄出了声响。

秦琼听得外面有动静,以为响马后援赶至,于是拿双锏冲出房外,准备与余马贼周旋,末料门口绊索拽起,被绊个七彩缤纷,门外几个公差一拥而上,将秦琼牢牢压在地上,伙计遂拿绳索将秦琼绑实放在房外,其时已有人至房内察看,见吴广已被杀死,急告诉与他妻子得知。

吴广妻子啼哭不已,派人写了状子,次日便与三个捕快押了秦琼及一众物品,至潞州府堂报案,想不到单雄信一番好意,反倒害了秦琼。这正是;好心却做坏事,黑店马贼诬英雄!不知秦琼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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