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大半个月过去,烛火将熄时,白玉堂终于落下最后一笔。信纸上的字迹褪去了往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刻意放缓的温和,从面对襄阳王时尔虞我诈的试探,写到一日三餐的寻常,从偶尔飞过窗前的雁群,写到她曾念叨过的莲花酥,唯独避开了分别那日。他怕提及当日的不辞而别,又怕不解释,让她多添牵挂。
末了,他盯着信纸空白处看了半晌,才添上一句:近日是否安好?盼复。
指尖反复蹭过“盼复”二字,像怕力道轻了,这份念想便传不到她眼前。信封封好时,天已微亮,他将信交给驿卒,看着人策马远去,心口那点空落,竟比往日更甚。
………
待信送到时,已过了五日。
南宫羽纤握着那封来自襄阳的信,指尖都在发颤。拆开时信纸边缘被指甲掐出细痕,白玉堂的字迹落在纸上,她逐字逐句读了三遍,仿佛能透过笔墨,看到他在灯下写信的模样。
案上备好的信纸铺了三日,砚台里的墨磨了又干、干了又磨,她却始终没写下一个字。想说“我日日惦记你”,又怕显得矫情;想说“听闻襄阳王阴狠狡诈,你务必保重”,又怕扰了他心神;想质问他那日为何不告而别,话到笔尖,又变成了“公务繁忙,亦勿忘三餐温饱。”但想到他已经说过一日三餐,可知自己啰嗦,所以忙将信纸揉成一团丢开。这满腔的思念与牵挂,就像这团揉乱的纸,怎么理都理不清。
她将脸埋进臂弯,指尖攥着白玉堂的信,信纸在视线中渐渐模糊。她不是不想回,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反倒不知从何说起。
………
又是数日后,驿卒带回的消息,是“南宫姑娘暂无回信”。
白玉堂整个人像被抽去魂魄一般,站在庭院里,月亮被云遮了大半,连风都带着冷意。他想起分别那日,他趁着天未亮悄悄启程,临行前只偷偷去看了熟睡的她一眼,没敢吵醒,怕见了她的眼睛,就走不了了。如今想来,她定是怨他的吧,怨他连声告别都没有,怨他把她一个人留在开封。
他摸出怀中的流苏扣,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口像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带着涩意。他甚至开始回想信里的每一句话,是不是哪句说得不妥,是不是没说清自己的心意。寒意浸了满身,他却只觉得,比起这里的明争暗斗,她的“不回信”,才是最熬人的苦。
………
苏晚靠在软枕上,指尖攥着一块糕点,脸色比瓷杯里的白瓷还淡。她似做足了准备,这才一口咬掉一半糕。
好不容易咽下这干巴巴的糕点,南宫羽纤噎的咳了两声,好些后立刻望向坐在对面的苏雪儿。
南宫羽纤阿雪,你就告诉我吧,五哥他……到底怎么样?
苏雪儿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她脑海中已经无数遍闪出着那本旧书的内容,书页上“白玉堂命丧冲霄楼,尸骨无存”的字眼,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她答应过南宫羽纤,等她养好身体就说,可看着她刚刚硬朗一些却仍单薄的身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雪儿纤纤,你再好好养养,白大哥那边……一切安好。
南宫羽纤安好?
苏晚扯了扯嘴角,眼底浮出一层水雾。
南宫羽纤若真安好,你为何不敢看我眼睛?
南宫羽纤阿雪,我知道你是看我精神不振,担心我的身体,但我真的并无大碍,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我不能蒙在鼓里。
苏雪儿看着她执拗的眼神,终于红了眼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发颤道。
苏雪儿书里写了……襄阳之战,奸王设计,他会死在冲霄楼。
南宫羽纤你说什么?
苏晚手里的糕点“啪”地掉在桌上,她猛地抓住苏雪儿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南宫羽纤不可能!阿雪,你骗我的对不对?他武艺高强,肯定会回来的!
苏雪儿我…我也不知道做不做数,自从我来了这里,看着这里发生的一起,一切似乎都和书中不同,可大的事件却都能对上,我也不知道,我……
苏雪儿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南宫羽纤瞬间失了血色的脸,满心愧疚。
南宫羽纤愣了半晌,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她缓缓起身,目光落在窗外,忽然释怀一般轻声道。
南宫羽纤罢了,我要去襄阳。
苏雪儿纤纤!你身子这样怎么去?
苏雪儿有些急了。
南宫羽纤不去,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南宫羽纤抬手拭去眼泪,眼底竟燃起了光。
南宫羽纤他要守襄阳,我便去陪他。
南宫羽纤生,我们一起生,死,我们一起死。
她顿了顿,声音坚定。
南宫羽纤这一次,我不要等他回来,我要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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