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至白驼江二里处,已是傍晚,哪吒开出天眼一瞧,果然见江面邪云笼罩,一片血色,水中隐隐传出鬼声嘶鸣。
他见情势不对,当下便挥动手掌,布下法阵,将已扎好的营房罩在金刚法阵内,自己踩着风火轮飞上半空,气沉丹田,面朝河面展开五指,沉声喝了一声:“出!”只见他颈上乾坤圈金光一闪,飞速旋转着往水底去了。
不一会儿,只听到一声惨叫,接着一个黑影就从水底抱头蹿出,不偏不倚落在了哪吒脚下。
原来是当地的河神。
那三尺高的灰须老儿抬头,先是看见眼前一对酷炫无比的风火轮,再往上,只见哪吒一身威武红装,额前金印闪闪,正满脸冷酷地高高俯视于他,忙四肢并用爬了几步,扶着头上刚被砸出的大包陪笑道:“小神,您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别每次都先动手哇。”
“大胆河神,玉帝派你在此处守护,你却玩忽职守,任妖魔作乱,残害苍生。”
“哎呦喂,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老老实实在此修炼,晨昏定省,按时述职,从未敢有丝毫懈怠啊。”那河神吓得连连摆手。
哪吒剑眉一横,使出混天绫将他拎至半空中:“还不速速道来!”
原来,几年前的某一天夜里,从西面空中突然坠下一个巨大火团,落在河中,烧了足足三日方熄灭。从那日起,整片白驼江流域便变了模样,两岸百草凋零,一到夜里黑气弥漫,河水沸腾,四周人烟罕至,一片死气。
周围百姓亦遭殃,这几年间,被不知何物所引,跳入水中,不知踪影。眼见这魔物势力越来越大,需要百姓献祭的间隔也越来越频繁,从一年一次,到现在的三日一次。
“如此大事,为何现在才报?”哪吒一想到那么多无辜百姓惨死,气得火冒三丈。
“小的早就反映过了。可上头说这不过就是寻常妖魔,叫我守好不出这片河域就行... ...”
哪吒若有所思望向水中,沉声问道:“可知那魔物长什么模样?”
“小的也从未见过,只敢夜夜守在这河口。说来也蹊跷,一到夜里,别说是人,就是小的也没了意识,连梦也不做一个。”河神双手在空中比划着说得极为夸张。
“下去看看!”
哪吒与他一道潜入水中,只见水底遍布巨大河沟,礁石遍地,地形复杂,到处分支,暗沉沉的亦是不见一个活物。
河伯从腰间取下一盏避水油灯,带着他七拐八拐,纵身跳跃,穿过张牙舞爪的珊瑚,拔开枯萎的丛丛水草,走了许久,方爬到一处河沟半山腰,哪吒站在一块凸出的黑石上,凝视着下方那深不可测的黑暗,眼皮无缘无故地跳了跳:“为何如此之深?”
“这便是那空中火球坠落的地方。”
哪吒抛出乾坤圈,口中念动咒语,探寻近一个时辰,竟未察觉到妖气:那是何物在此布阵?
他收起法宝,欲跳进去一探究竟,河伯老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小神,使不得。实不相瞒,上回那些天兵就是这样被吸了进去。您刚来,不如先找人在周边探一探。”
“也好。”哪吒回首再看了一眼那无底深渊,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之感,与他一道出了水面。
他往营地走去,前方大老远,便望见敖丙正穿着白色军装站在队伍最前端,身姿挺拔,目不斜视,甚是引人注目。
哪吒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绕开队伍,兀自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后方刚好下令解散,敖丙转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红色背影:高大威武,红色衣袍如火红云霞般艳丽,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疾步消失在人来人往中。
“小柒,在看什么?”丁祥子过来猛地一拍他肩,
“还能看谁一一?”刘十三朝前方主营努努嘴,别扭道:“我可明说哈,没找到真凶前,他还是重大嫌疑人。”
敖丙低头不语,从怀里掏出鱼丫,转身朝河边走去,发现在军营四周设了结界,不由暗自生疑道:究竟是什么妖魔,竟连天兵营都要设阵?
“主人,这里空气新鲜,风景优美,鱼丫很喜欢。”鱼丫绕着他不停地飞来飞去,自从来了人间,鱼丫就表现得特别兴奋,精神也越发好了。
敖丙苦笑一声:“真正的河边不是这样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地上也应该长满了绿草鲜花。”
“是吗?可是我很喜欢这里呀,空气中香香的。”鱼丫飞在空中,对着河流的方向深吸一口气,甚是陶醉。
“那你可要藏好了,军中不准带宠物。”敖丙叮嘱道,本想把她寄养在凤凰处,可他不在家,只好偷偷带到下界来。
第二日天刚拂晓,水兵营便接到命令,所有人员分为五个小队,下水勘察。
敖丙正欲入水,带队的队长拦住他道:“李小柒,你负责在岸上值守。”
“是!”敖丙有些奇怪,整队里就数他的水性最好,视力亦极佳,故每次下水都是他做先遣队员,今日缘何有所不同?
“还是上头考虑得周到,河里一准是个女妖,见他长得俊,肯定得捉了去压寨。”
“那如果有好几个女妖呢?”
“那哥几个一块分一分,谁都别客气,嘿嘿”
“这年头妖怪也是高危行业啊……”
大伙儿如往常般有说有笑地排队走进水里,游到河中央,方念动避水咒沉了下去,敖丙则按照命令老老实实在岸边站岗。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众人下去的地方,天慢慢亮了,江面上飘来了白雾,越来越浓,逐渐看不清前方的情景,抬头,天空一片阴霾,厚厚的云层中蕴着些血色。
一天过去了,其他几个入水点陆陆续续有人上来,只有他们这处仍未有动静。队长叫了个人来换他,他摇摇头,随便吃了点干粮,站在那里眼都不敢眨。
如此心急如焚等到了半夜,雾略散了些,水中央突然传来了声响,岸上众人剑拔弩张等了一阵,方见丁祥子他们几个人走上岸来,浑身湿淋淋的,挂着些水草鱼骨杂碎,甚是狼狈。
“怎么回事?刘十三呢?”敖丙迎上去急切发问,丁祥子一脸懊恼道:“我们迷了路,刘十三不见了。”
“什么?”敖丙吃了一惊,人便要往水里跳去,队长伸手拦住他道:“上头有令,你不可下水。来人,你们几个随我速速下去寻人。”
“队长,我水性好,让我去!”敖丙在旁自高奋勇。
队长根本没搭理他,指着丁祥子道:“你带路,快走!”
... ...
如此苦等两日,无论敖丙如何请求,回复他的皆是那一句轻飘飘的“上头不准。”
敖丙略一思忖,知晓其个中原因,便赶到主营帐,求见哪吒。等了半晌,方有一中阶军士出来,对他道:“主帅没空,叫你回去听命行事。”
敖丙握紧双拳,刚想强闯进去与他理论,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刘十三找回来了!
他头部受了重伤,口鼻发青昏迷不醒,换了几个军医皆是束手无策。期间哪吒还来过,带着一大群人前呼后拥而来,伸手探了探他的脉,便又走了,目不斜视如从未认识敖丙一般。
眼见刘十三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亦越发微弱,丁祥子偷偷告诉敖丙,那水底有蹊跷,他们顺着河沟走进了一个山洞中,刘十三明明走在后头,结果一转身就不见了。待两日后,他便出现在了河谷对面一块高高的山石上,叫他也没反应,只是两眼发直瞪着水底。远远的,他们好像在下面看见了火光。
“火光?水底怎么会有火?”敖丙疑惑道,
“是啊,我们也觉得很奇怪,那底下明明什么都没有。”丁祥子悄声道:“我把他背下来的时候,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说是你啊怎么是你... ...”
“你画张线路图来,我下去看看。”敖丙望着不省人事的刘十三,心底暗暗打定了主意。
“行!”丁祥子爽快答应,很快就画好了。
敖丙将图纸藏好,趁半夜偷偷突破结界入了水。
潜入水底后果然见到许多巨大的河沟。这江面不甚宽广,水底的景象却如此雄伟壮观,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更令他不解的是,各种蕴着热力的暗流,还在不停地从地底和石缝中涌出。
鱼丫从他怀里飞出,化身为一条金光闪闪的鲲蝶,为他照亮前路。走了许久,方到达一处陡峭绝壁,敖丙甩出绳索借着水波一步一蹬爬了上去,顶上是一处开阔平地,往里走便是一处悬崖,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着狂风吹来,待气味略散,方看清眼前这个无底深渊。
敖丙捂住口鼻,捻出一簇蓝色火焰丢了下去,刚触到半道,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红色旋涡,将那火焰吞了进去,旋涡中央,似乎有丁祥子说的那种金色火光,成千上万支烧得通红的尖锐长矛直指上空,上面挂满了尸首,仔细一瞧,累累白骨上还挂有天兵残余衣甲,竟是修罗血阵!
敖丙见来者不善,立刻双手结印,嘴中念念有词,对着那旋涡使出控水咒,这不念还好,刚念两句,只见那旋涡突然化成几道凌厉水柱,携成千上万支长矛朝他袭来。
“主人小心!”随着鱼丫一声惊呼,敖丙已灵活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手中双锤呼呼舞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无数射来的长矛打飞,撞在锤上,发出如雨点般的脆响。
“哇,主人太棒了!”鱼丫年纪虽小却胆色过人,这个时候尚有心情夸赞于他,她双手交握贴在脸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敖丙翻身落在一块山石上,顶着呼啸而过的罡风,拧眉朝脚下望去:这应该就是刘十三被发现的地方。
此处能清晰看到阵内血波翻涌,戾气凝结形成炽热气浪,一股股向他侵来,敖丙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两眼忍不住死死地盯住血阵中那一点细微金光:那似乎是个人影,手中舞着一根棍状武器,格外高大魁梧一一
随着轰隆声越来越近,地面隐隐震动了起来,随着脚底一空,一堵几层楼高的巨大螺旋水墙突然从水底喷出,气势汹汹朝他压来,鱼丫在他侧面尖叫一声,险些被卷了进去。
“小心!”敖丙大喝一声,高高跃起以双锤对准那水柱使出全力猛地一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两阵相击,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气浪,敖丙亦被一股巨力震飞,直直往悬底旋涡跌去。
关键时候,一道身影矫健如风,如一道火焰般破水冲来,一把将他接住。回头一看,竟是哪吒,他目光冷静地望了他一眼,下一秒,已单手甩出混天绫,将二人强行从修罗血阵中拉了出去... ...
二人上了岸,哪吒方松开紧紧拉着他的手,将混天绫往地上用力一掼,胸口起伏震怒道:“谁让你私自下水的?!”
“一一”敖丙从未见他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再有下次,你就回天河去!”哪吒硬邦邦说完,转过朝前方走去,他呼吸急促,步履亦是飞快,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敖丙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忙跟在后面向他解释道:“我听说水底有蹊跷,想去看看有没有救人的法子。”
“哪吒一一”敖丙疾走几步拉住了他衣角:“底下是什么东西?那修罗血阵不是早已不存在了吗?缘何会又出现?那些死去的村民便是用来祭阵的吗?”
“这些不用你管。”哪吒回头瞧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营里呆着!”
敖丙的脸色白了白,一下子噤了声。
二人一前一后往营地里走去,
天上没有月亮,路上黑漆漆的。
哪吒依然走得飞快,周身绷得紧紧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克制。一段时日不见,他似乎脱去了身上青涩的少年气,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就连下巴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胡茬。
走到结界入口处,哪吒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昂起下巴望着他,声音比目光更冷淡:“你的灵珠为什么在东海?”
敖丙吃了一惊,猛然抬头望向他,昏黄的灯影中,哪吒的脸不甚分明,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直让他无法呼吸。
“你的修为也没了?”哪吒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静:“毕业前的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一一”敖丙嗫嚅着,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的影子映在地上,跟晚风中乱摆的枯树杂草混在一起,有些凌乱。
哪吒等了一等,见他仍是不回答,突然抬起脸自嘲地干笑两声,沉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愈发凉薄:“敖丙,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看来,我们原来连朋友都算不上。”他说完,挥手打开结界,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