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的深冬来得凶,寒风卷着雪粒子砸在帐帘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饿狼在帐外嘶吼。呼延邪站在黑色王帐外,望着地平线尽头那两个渐渐靠近的黑点——是冒顿和那个汉女回来了。他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那汉女终究是拦住了冒顿,没让他真的杀了稽粥。稽粥是冒顿最像他的儿子,也是匈奴未来的希望,若是就这么死在父亲刀下,匈奴的霸业怕是要折损一半。可忧的是,他看得清楚,冒顿对那汉女的心思,早已不是“玩物”那么简单。头狼一旦对猎物动了心,就会失了往日的狠戾,甚至会为了猎物乱了章法——这对要称霸草原的冒顿来说,迟早是祸患。
呼延邪的担忧,很快就应验了。
自打冒顿带着汉女回了南地,两人的感情就像草原上的野草,在寒冬里也疯长。冒顿不再像以前那样整日待在议事帐,反而总往汉女的毡房钻,有时甚至会陪着她窝在皮被里,听她讲那些“汉地的新鲜事”。汉女笑,他也跟着笑;汉女皱眉头,他就赶紧吩咐人把最好的奶酒、最肥的烤羊端来。整个南地的胡人都看在眼里,私下里议论纷纷,说单于被汉女迷了心窍。
可西边营地的议论,却远不止这些。
“你们听说了吗?单于前些日子为了那个汉女,差点杀了古蠡王!”
“何止啊!我听西边的兄弟说,古蠡王跟那汉女还有私情,单于砍了古蠡王一刀,那汉女还护着他呢!”
“啧啧,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匈奴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不过几日,这事就像草原上的风,刮遍了整个匈奴,甚至传到了丁零、屈射、鬲昆三族的耳朵里。
极北的丁零营地,深夜里还亮着篝火。鬲昆王、屈射王和丁零王围坐在火旁,手里端着酒碗,脸上满是嘲讽。
“冒顿那老东西,也有今天!”鬲昆王灌了一口酒,把碗重重摔在地上,“为了个汉女,连亲生儿子都砍,跟他爹头曼一个德行,都是宠女人没脑子的货!”
屈射王冷笑一声,手指敲着膝盖:“我早说过,冒顿没什么可怕的。上次稽粥那小子装成他的样子吓退我们,不过是运气好。如今他被汉女迷了心,正是咱们的机会!”
丁零王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开春之后,咱们三族合纵,直接杀去南地!冒顿失了心智,稽粥又受了伤,到时候咱们不仅能抢了他的领地,还能把那个汉女抢来,让她给咱们当奴隶!”
三王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狠戾。酒碗再次碰撞,溅出的酒液落在火里,“滋滋”作响,像极了即将到来的厮杀。
深冬的漠南,冷得能冻掉人的耳朵。积雪没过腿弯,走一步都要费半天劲。汉女窝在皮被里,裹得像个粽子,除了吃饭,几乎不敢踏出毡房一步。她估摸着,这天气怕是有零下三十度,连呼出的气都能结成冰。
可冒顿却不能歇着。
每天天不亮,他就得顶着风雪去狩猎——寒冬里猎物少,若是不出去,整个南地的胡人都要饿肚子。不仅如此,他还要去查看牲畜棚,暴风雪随时可能压塌棚子,若是牛羊被冻死,来年春天就没了种,整个匈奴都得跟着遭殃。
胡人从不搞特权,哪怕是单于,也得跟着干活。
冒顿每次回来,都冻得不成样子。络腮胡上结满了冰溜子,一说话就“哗啦”作响;粗糙的手掌冻得发紫,指关节肿得像小馒头。可他怀里,总揣着几卷柔软的兽皮——那是他抽空鞣制的,怕汉女冷,给她做了小袄,剩下的全铺在了皮榻上。
汉女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知道,冒顿看着凶狠,其实是个心思淳朴的汉子。他不懂汉人的浪漫,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对她好。可也正是这份笨拙,让她心里暖暖的。
这天夜里,趁冒顿睡得沉,汉女悄悄起身,拿起他放在帐角的大弯刀,翻身上马,朝着西边的斡难河奔去。
斡难河结了厚厚的冰,她想凿开冰面捞点鱼——寒冬里猎物少,鱼虽然小,却能填肚子。更重要的是,她想帮冒顿分担点压力,不想再看着他每天顶着风雪奔波。
马蹄踩在冰面上,发出“咯吱”的脆响。汉女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跳下马,举起大弯刀,“哐哐”地凿着冰面。弯刀沉得很,她没挥几下,就累得胳膊发酸。可一想到冒顿冻得发紫的手,她又咬着牙,继续凿。
不远处,几个丁零族的汉子也在凿冰。他们瞥了汉女一眼,没当回事——在他们眼里,汉女都是弱不禁风的奴隶,翻不起什么浪。
终于,冰面被凿开一个小洞,水里隐约有鱼在游动。汉女心里一喜,刚想拿出鱼叉,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砰!”
她摔在冰面上,后腰磕得生疼。回头一看,是两个七八岁的丁零崽子,扎着冲天鬏,穿着破旧的兽皮袄,脸上满是得意。
“这是我们的地方!”一个崽子叉着腰,仰着下巴,“你个汉女,也配在这里捞鱼?”
另一个崽子更过分,直接拿起鱼叉,在汉女凿开的冰洞里掏鱼:“父亲说了,汉人都是奴隶,只能给我们干活,还敢跟我们抢东西?”
汉女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在南地,哪个胡人不敬畏她?就算是稽粥,也不敢这么对她说话。这两个丁零下户的崽子,居然也敢口出狂言!
“滚!”她站起身,指着两个崽子,声音里满是狠戾,“这是我凿开的洞,给我滚开!”
“汉人还敢凶我们?”一个崽子冷笑,捡起地上的雪,砸在汉女脸上,“你信不信,我让父亲杀了你!”
汉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想起了北夹山的日子,想起了那些被胡人杀害的汉人,想起了自己被掳来草原的屈辱。这些胡人,从老到小,都把汉人当成奴隶,当成可以随意打骂、屠宰的牲畜!
恨意像野草般在她心里疯长。她举起大弯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朝着那个砸她的崽子砍去!
那崽子吓得脸色惨白,转身就想跑。可汉女的动作更快,她一把揪住他的冲天鬏,将他的头往后拽,另一只手握着弯刀,狠狠划向他的脖子!
“噗嗤!”
鲜血喷溅在冰面上,像一朵妖艳的花。那崽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崽子吓得哇哇大哭,拔腿就跑。汉女哪里会让他跑?她几步追上去,一脚将他踹倒,举起弯刀,对着他的脑袋就砍了下去!
“砰砰!”
刀刃砍在骨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脑浆混着鲜血溅了她一身,可她却觉得无比解气。她甚至还不解恨,又扒下两个崽子的兽皮袄,举起弯刀,将他们的四肢一一剁掉——两个鲜活的孩子,瞬间变成了血淋淋的人棍。
汉女坐在冰面上,大口喘着气。这是她从北夹山之后,第一次独立杀人。她不是杀人魔,可在这草原上,不杀人,就会被人杀。
不远处的丁零汉子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他们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了看满身是血的汉女,眼里满是震惊和愤怒。他们纷纷拔出弯刀,一步步朝着汉女逼近。
汉女知道,硬拼肯定不行。这些汉子都是常年狩猎的老手,她一个女人,就算有大弯刀,也打不过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将大弯刀扛在肩上,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我乃冒顿单于的阏氏。”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两个崽子抢我的鱼洞,还辱骂我,我不过是替单于教训他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的汉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你们想杀我报仇?可以。不过你们想清楚,我死了,单于最多再找一个女人。可你们杀了我,就等于打了单于的脸。到时候,他定会率大军讨伐你们丁零族,把你们全族都屠了!”
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犹豫。他们虽然恨汉女杀了孩子,可更怕冒顿的报复。冒顿的狠戾,整个草原都知道——他连自己的父亲和兄弟都能杀,更何况他们这些丁零下户?
“走!”一个领头的汉子咬了咬牙,狠狠瞪了汉女一眼,带着其他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汉女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知道,这些人只是暂时被吓住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反悔。她赶紧转身,想上马离开。
可刚抓住缰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狗汉人!你敢杀我儿子!”
汉女回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来的是两女一男。两个女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身高怕是有一米八,手里握着短鞭;男人满脸络腮胡,一脸横肉,手里提着一把弯刀,眼神里满是杀意。
是那两个崽子的父母!
肯定是刚才那些丁零汉子报的信。
没等汉女反应过来,那男人就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从马背上扯了下来。“你个贱货!我儿子才七岁,你居然下得去手!”
旁边的女人也举起短鞭,朝着汉女的脸抽来。“啪”的一声,汉女的脸上瞬间起了一道红痕,火辣辣地疼。
周围的丁零汉子都围了过来,笑呵呵地看着好戏,还有人指指点点,嘴里说着难听的杂语。
汉女的火气再次被点燃。她看着那些嘲讽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活着出去!若是死在这里,不仅会被这些人羞辱,还会给冒顿惹来麻烦!
她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大喊:“冒顿单于来啦!古蠡王也来啦!你们快看,他们的大军就在那边!”
汉子和两个女人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汉女猛地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弯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男人的后脖颈砍去!
“噗嗤!”
弯刀锋利,一下子就砍进了男人的脖子。男人闷哼一声,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缓缓倒在地上。
一个女人尖叫着蹲下身,查看男人的伤口;另一个女人则红着眼,举起短刀,朝着汉女扑来。
汉女握紧大弯刀,心里有了底气——她的弯刀是冒顿的战刀,刀柄呈半圆,刀身有四十多公分长,像个特大号的脸盆;而那女人的短刀,只有碗口那么大,还是下户才能用的劣质品。
“来啊!”汉女冷笑,举起弯刀,朝着女人砍去,“今天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她没有章法,只是凭着一股狠劲乱砍。可正是这股狠劲,让那女人节节败退。女人的短刀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只能不断躲闪。
汉女越砍越勇,脑海里闪过冒顿冻得发紫的手,闪过那两个崽子嘲讽的脸,闪过周围丁零汉子的冷笑。她知道,在这草原上,只有够狠,才能活下去!
“哐当!”
大弯刀狠狠撞在女人的短刀上,将短刀震飞。女人吓得脸色惨白,转身就想跑。汉女哪里会给她机会?她几步追上去,举起弯刀,朝着女人的后背砍去!
鲜血再次喷溅,女人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剩下的那个女人抱着男人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汉女站在原地,浑身是血,手里握着滴血的大弯刀,眼神冷得像冰。她扫过周围的丁零汉子,那些人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还有谁想上来?”汉女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变冷,“想为他们报仇的,尽管来!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命,够不够抵我这条阏氏的命!”
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话。
汉女冷笑一声,转身爬上马背。她没有再看那些人一眼,策马朝着南地的方向奔去。马蹄踩在冰面上,溅起的冰屑混着地上的鲜血,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她知道,今天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丁零族肯定会报复,甚至可能联合其他部族。可她不怕——她有冒顿,有那柄象征着定情的银鞘小刀,还有在草原上活下去的狠劲。
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和冒顿在一起,再大的危险,她都能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