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日头刚偏西，大阏氏沮渠亚娜的帐篷就挂满了彩色的毡帘，帐内摆着烤肉、奶酒和汉人送来的蜜饯——今日是她的寿辰，也是她为数不多能盼着冒顿踏足自己帐篷的日子。
亚娜穿着一身绣着银狼图腾的胡服，头发上插着玛瑙发簪，坐在主位上，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帐门。直到看到冒顿的身影，她眼里才泛起一丝光亮，赶紧起身相迎：“单于，您来了。”
冒顿“嗯”了一声，走到上位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稽粥和宿赫早已在帐内等候，见父亲来了，稽粥起身行了一礼，宿赫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没起身。
宴席开始，冒顿端起酒碗，说了几句“祝大阏氏福寿安康”“愿匈奴风调雨顺”的冠冕堂皇之词，便再没开口，只自顾自地喝着酒，偶尔夹一块烤肉，全程没看亚娜一眼。
帐内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宿赫看着母亲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啪”地放下酒碗：“母亲往年的寿辰，父亲都会主动陪母亲喝酒说话，今年怎么连句正经话都没有？莫不是被那汉女勾走了魂，连母亲的寿辰都忘了？”
冒顿抬眼扫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却没说话。
“父亲！”宿赫更恼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就这么不在乎母亲吗？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贱奴，连自己的发妻都抛在脑后，你配当单于吗？”
“宿赫！”亚娜赶紧拉住他的胳膊，脸色发白——她太清楚冒顿的脾气，再这么闹下去，宿赫怕是要出事。
冒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指节泛白。但他看了一眼亚娜哀求的眼神，还是压下了怒火，依旧自饮自酌。
亚娜赶紧给冒顿斟酒，不停地道歉：“单于，我儿年幼无知，口无遮拦，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她狠狠瞪了宿赫一眼，示意他赶紧认错。
宿赫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冒顿放下酒碗，站起身：“军中还有战事要议，我就不陪你们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单于！”亚娜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哀求，“今日是我的寿辰，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战事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吧？”她的手微微发抖，眼里满是委屈——她等了一年，就盼着这一天，可冒顿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愿给她。
宿赫看着母亲可怜的模样，心里更疼，忍不住斥责：“母亲，别求他了！他的心早就不在你这了，你留他有什么用？”
稽粥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坐在桌边，手里捏着酒碗，脸色复杂。他太了解父亲了——父亲不是不在乎母亲，而是母亲从未真正懂过父亲。父亲要的是能陪他征战、助他称霸的伴侣，而不是只会在家等着他宠幸的女人。
冒顿甩开亚娜的手，语气冰冷：“小母狼还在王帐等我，我不能让她久等。”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亚娜的心里。她看着冒顿决绝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居然当着她的面，说要去陪另一个女人！这是挑衅，更是赤裸裸的羞辱！
宿赫赶紧扶住母亲，低声安慰：“母亲，您别伤心，那贱奴我早晚要屠了她！等她死了，父亲就会回到您身边了。”
稽粥这时才放下酒碗，冷冷地开口：“你就知道喊打喊杀，能不能为父亲的霸业想一想？父亲为何宠她不宠母亲？因为那汉女懂父亲的野心，能为父亲出谋划策，助他称雄漠北。母亲，若你肯多关心父亲的战事和政事，而不是只想着争宠，父亲怎会不疼你？”
“你闭嘴！”宿赫猛地指着稽粥，眼里满是怒火，“你还好意思说？西边营地谁不知道，你把那贱奴干了三天三夜！为了她，你还被父亲砍了三刀，差点丢了性命！你现在还有脸教训我？”
“什么？”亚娜猛地抬头，一把揪住稽粥的衣领，声音颤抖，“你……你当真做了这种事？你居然跟你父亲的女人……”
稽粥被母亲猩红的眼睛盯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那天，你让人把汉女抛进河里，是我救了她。她当时神智不清，把我当成了父亲……所以我才……”
“逆子！你这个孽种！”亚娜疯了似的，抬手就给了稽粥一个耳光，“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东西！你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我吗？”
稽粥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神却带着几分向往：“父亲哪天厌弃了她，我就把她讨过来。有她助我，将来我才能接父亲的班，继续称霸漠北。”
“你简直狼心狗肺！”宿赫端起桌上的汤碗，狠狠砸向稽粥，“我今天非要宰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说着，他拔出腰间的刀，就要冲上去。
“住手！”亚娜赶紧夺下宿赫的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为了一个贱奴，你们兄弟俩就要自相残杀吗？我沮渠亚娜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种报应！”
她转头看向稽粥，眼神里满是失望：“你贵为兄长，居然觊觎父亲的女人，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骂完，亚娜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她想起自己跟冒顿二十年的情分，想起自己为他生儿育女，想起自己忍着他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可到头来，男人的心被一个汉女勾走，儿子还为了那个汉女反目成仇。
“哈哈……真是好笑……”亚娜突然又哭又笑，眼神涣散，像是疯了一般，“我守了二十年，最后落得这般下场……长生天，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宿赫心疼地把母亲扶到榻上，盖好被褥。等亚娜情绪稍微稳定，他转头看向稽粥，眼神里满是阴狠：“你给我等着，还有那个贱奴，我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稽粥心里一阵反感，他知道跟宿赫说不通，转身就出了帐篷。
帐内只剩下亚娜和宿赫。亚娜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我跟你父亲二十年，他虽纳了不少女人，却始终让我做大阏氏，我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可自从有了你和稽粥，他眼里就只有稽粥，对你从来都不上心……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她顿了顿，抹了抹眼泪，继续说：“后来，你父亲抢了很多女人，要么玩腻了就杀了，要么就送到北边的夹山受苦。那时我还觉得，他心里是有我们母子的，不然怎会给我们尊容，护我们周全？”
说到这里，亚娜又开始抽泣，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可自从那个汉女来了，一切都变了。你父亲再也没进过我的帐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实在气不过，就趁他去西边征战，让人把那汉女抛进了河里。可你父亲回来后，居然为了这事打了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满是哀怨和委屈。宿赫听着，心里又疼又恨——母亲为父亲付出了这么多，却连一丝怜爱都没得到。而那个汉女，不过是把父亲“夹”爽了，就把父亲的人和心都抢了去。
“母亲，您放心。”宿赫握紧拳头，眼神里满是杀意，“那贱奴欠您的，我会一点一点从她身上讨回来。我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为您报仇！”
亚娜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没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眼角却滑下一滴泪——她知道，宿赫的性子冲动，想要对付那个汉女，恐怕没那么容易。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而另一边，冒顿回到王帐，一进门就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碗酒，脸色阴沉得吓人。宿赫那崽子居然敢当众藐视他，若不是看在亚娜的面子上，他早就把那崽子拖出去砍了。
汉女见他这般模样，赶紧迎上去，伸手想摸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老匹夫，谁惹你生气了？跟我说说，我帮你出出主意。”
冒顿狼眼一瞪，语气不善：“还能有谁？宿赫那崽子！公然跟我叫板，藐视单于威严，不如直接屠了省事！”
汉女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冒顿，自古帝王哪个没被儿子顶撞过？连子民都会说三道四，这点小事算什么？别气了，气坏了身子，明天怎么议战事？”
她凑到冒顿耳边，声音娇嗲：“不如咱们趁现在，再倒腾几回？保准你一会儿就爽了，什么气都忘了。”
冒顿冷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腰：“你这臊母狼，就知道用这招哄男人。若不是跟着我，恐怕没哪个汉子能把你捣痛快。”
“哟呵！我好心劝你，你还损我？”汉女假装生气，伸手就往冒顿胳膊上捶了一拳。
看着她俏皮的模样，冒顿心里的火气终于消了大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她抱起，就往榻上扔。
可刚要俯身压上去，帐外突然传来通报声：“我父，稽粥求见。”
冒顿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服，扬声道：“进来。”
汉女抬头一看，差点笑出声——稽粥的左脸颊又红又肿，上面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显然是被人打了。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走过去递给稽粥：“稽粥，这是我从长安带来的消肿药，你赶紧抹上，能止痛。”
稽粥愣在原地，没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母亲的打骂和宿赫的指责，根本没心思管脸上的伤。
汉女见他不动，以为他被打傻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倒出一点药沫，就想往他脸上抹。
“住手！”冒顿突然暴喝一声，眼神里满是怒火，“他又不是断了手，用得着你这卑贱的女人伺候？”
汉女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退到一边，不敢再说话。她不明白，冒顿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稽粥从汉女手里接过药瓶，低声说了句“谢谢阏氏”，就找了个角落坐下，默默往脸上抹药。
冒顿的目光在汉女和稽粥之间来回扫视，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刚才汉女给稽粥递药时，眼神里的关切太自然了，而稽粥接药时，脸上居然闪过一丝慌乱。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膈应。
“你母亲为何打你？”冒顿打破沉默，语气冷淡地问。
稽粥的身子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这种“跟父亲的女人有染，被母亲发现后打骂”的事，他怎么说得出口？
冒顿见他不说话，也没强求，又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稽粥这才抬起头，眼神有些闪躲：“我……我是来跟父亲商讨战事的。”其实他刚才在母亲的帐篷里受了委屈，不知道该去哪，就下意识地来了王帐。可现在看到父亲阴沉的脸色，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寻求安慰的。
冒顿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瞬间明白了——这小子哪是来议战事的，分明是受了委屈，想来找安慰，而且恐怕不是找他，是找旁边那个小母狼吧？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像一只识破了猎物心思的豺狼。冒顿起身，拍了拍稽粥的肩膀：“既然是议战事，那咱们就出去说，别在这里耽误你阏氏休息。”
稽粥心里一紧，总觉得父亲好像看穿了什么，但还是跟着冒顿走出了帐篷。帐内只剩下汉女一人，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稽粥的反常，冒顿的猜忌，还有宿赫的恨意，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向她收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