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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半夜袭营

饲虎

暮色像浸透了墨的狼皮,沉沉压在匈奴营地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与汗味,混着铜炉里燃得半残的松香,成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浊味。冒顿坐在案前,指节捏着青铜酒盏,指腹上的老茧蹭过冰凉的盏沿。琥珀色的马奶酒在盏中晃出细碎的涟漪,映得他眼底的阴翳愈发浓重。

他抬眼看向对面坐立难安的稽粥,喉间滚出一声低笑,那笑声像冰碴子擦过石砾:“我儿今日在阵前斩了屈射族三员大将,弯刀劈得那般利落,怎么此刻倒像只被夹了尾巴的狼?”

稽粥握着骨筷的手猛地一顿,筷子在陶碗边缘磕出“叮”的脆响,惊得案上的油灯颤了颤。他脸上勉强挤出个笑,眼角的细纹却绷得发紧,避开父亲那道能剜开人心的目光:“许是今日厮杀得久了,肩甲被屈射人撞了下,身子有些乏。”

“乏?”冒顿将酒盏往案上一放,酒液溅出几滴,落在铺着的白狼皮毡上,晕开深色的印子,像极了未干的血。“方才清点战果时,你盯着屈射族的金饰箭囊,眼睛亮得能映出刀光,怎么一进帐就乏了?”他身子微微前倾,肩甲上的狼头纹饰在灯影里张着獠牙,“是宿赫的事,让你难安?”

稽粥的肩膀骤然绷紧,像被弓弦勒住的猎物。他沉默片刻,终是垂首,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底的光:“父亲,宿赫自清晨说去‘小解’,便再没归队。儿臣……儿臣怕他回南地生事。”

冒顿端起酒盏,指尖摩挲着盏沿上的兽纹,却没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人影——那影像是他,也是稽粥,更是那个蠢蠢欲动的宿赫。“你怕他对阏氏动手?”

“是!”稽粥猛地抬头,眼眶泛红,却不是怕,是急。“昨夜宿赫就磨着刀说要‘处置’阏氏,说她是中原派来的细作,搅得族里不宁。儿臣本想盯着他,可今日战事紧急,一转身就没了他的影踪……若他真对阏氏不利,父亲征战在外,后院却起了火,岂不是让四军笑掉大牙?”

冒顿手指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厉,快得像刀光。嘴上却淡声道:“你想回南地?”

稽粥一怔,随即用力点头,脖颈上的青筋跳了跳:“儿臣愿请命回营!护住阏氏,再将宿赫那逆子绑来见父亲,任凭父亲发落!”

“不必。”冒顿放下酒盏,站起身。他身形高大,甲胄上的铁片随着动作轻响,阴影几乎罩住半个帐子。他走到帐帘边,掀开一条缝隙望向外面渐沉的夜色,远处的篝火像垂死的星子。“夜间突袭四军,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但南地老营,不能没有能扛事的人。”

他转身看向稽粥,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那双眼眸里藏着深不见底的谋算,像藏在沙丘下的狼穴。“你回去。若宿赫还没动手,就把他看住,用铁链锁在他母亲帐外,等我回去发落;若他动了手……”

冒顿顿了顿,喉间溢出一丝寒意,像极了冬夜的风:“你便替我,清理门户。”

稽粥心头一震,猛地抬头。他知道“清理门户”四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匈奴最狠的规矩,要么死,要么废。月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冒顿脸上,他看见父亲嘴角的纹路都绷得发硬,才明白这不是玩笑。他重重叩首,额头砸在狼皮毡上:“儿臣遵令!”

待稽粥的身影消失在帐外,冒顿才转身回到案前,重新端起酒盏,却没了饮酒的兴致。守帐的士卒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他们见单于捏着酒盏的指节泛白,知道他在动怒。直到冒顿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今日清晨,宿赫离营时,可有旁人跟着?”

一个士卒颤声回道:“回、回单于,宿赫王子只带了两个亲卫,骑马往南地去了。小的们见他腰间挂着您赐的狼头匕首,以为是单于您的吩咐,便没敢多问。”

冒顿冷笑一声,将酒盏重重砸在案上。青铜盏应声而碎,酒液混着瓷片溅了一地,有碎片弹到他靴边,他竟浑然不觉。“我的吩咐?他也配!”他走到帐中,看着墙上挂着的匈奴地图,手指落在南地老营的位置,指腹用力按下去,几乎要戳破兽皮。“亚娜那个毒妇,定是在他耳边吹了风,让他以为除了阏氏,就能让他母亲坐稳大阏氏的位置。”

他想起数月前,亚娜趁他出征浑寙国,掳走阏氏扔进冰河里的事。那时阏氏发着高烧,却还笑着说“单于回来定会信我”,眼底的倔强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疼。“一次不够,还想再来第二次?”冒顿咬牙,甲胄的铁片被他攥得咯吱响,“真当我匈奴的规矩是摆设,真当我冒顿老得看不清人心了?”

正说着,帐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呼延邪、朴氏缇等人掀帘而入。呼延邪脸上带着未消的杀气,朴氏缇手里还攥着沾了血的布巾,见了冒顿,都带着几分喜色:“单于!四军残部已退到三十里外的山谷扎营,看他们的样子,今夜定是要酣睡休整,正好给咱们突袭的机会!”朴氏缇兴奋地说道,顺手拍了拍案上的地图,没注意到地上的瓷片,脚底板被划了道口子也没察觉。

冒顿却没接话,只是靠在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榻边的狼皮垫子。那狼皮是他年轻时猎的黑狼,毛早已磨得发亮,此刻被他敲得“啪嗒”响。众人见他神色不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呼延邪试探着问道:“单于,可是为夜间突袭的事烦心?若是兵力调配有疑虑,我等再商议便是——左屠耆刚查了,四军的粮草只够三日,今夜突袭定能一举击溃。”

冒顿抬眼,目光扫过众人。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弯刀,落在谁身上,谁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最后他看向左屠耆——左屠耆是他从少年时就带在身边的老卒,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那是当年为护他挡箭留下的。“左屠耆,你随我最久,你说说,若一个王子,战时擅离军营,还直奔后方老营,该当何罪?”

左屠耆身子一僵,他自然知道冒顿说的是宿赫。他垂首,声音沉得像石头:“按匈奴律法,战时擅离军营者,斩;若心怀不轨,意图加害族人,株连其母族旁支,男丁为奴,女眷没入牧户。”

“株连其母族旁支……”冒顿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好,好一个株连其母族旁支。”

朴氏缇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朴氏缇搓着胡子的手停了:“单于,您是说……宿赫王子他要对阏氏动手?”

“他没随稽粥出征,清晨就回了南地。”冒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猜,他是回去‘处置’阏氏了。”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铜炉里的松香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像在烧什么人的骨头。波里耶忍不住骂道:“这逆子!放着好好的仗不打,跑去跟一个女人置气,简直是丢尽了咱们匈奴的脸!”他是冒顿的堂弟,性子最烈,当年亚娜害阏氏时,他就主张杀了亚娜,被冒顿压了下来。

“不止是置气。”冒顿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南地老营和四军营地之间画了条线,那线像一道血痕。“他若真对阏氏动了手,我后院起火,心神不宁,今夜的突袭就可能出纰漏;即便突袭成功,我回营后见阏氏出事,必然会迁怒于亚娜,到时候沮渠一族定会恐慌——亚娜的兄长沮渠浑是右贤王麾下的大将,手里握着三千骑兵,他若恐慌,说不定会暗中勾结四军残部。”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上的“沮渠部”:“这一步步,倒像是有人精心算好的。亚娜想借宿赫的手除了阏氏,再借我的手除掉沮渠部的异己,好让她的亲族掌权。”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宿赫的鲁莽,竟是被亚娜当成了棋子。呼延邪脸色凝重:“单于,那夜间的突袭……”

“突袭照常进行。”冒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四军残部必须剿灭,他们跟月氏人暗通款曲,留着他们,日后必成大患。至于南地那边,稽粥已经回去了。”他想起稽粥方才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狠劲,也有算计,“他知道该怎么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狠厉,甲胄上的狼头仿佛活了过来:“今夜突袭,只许胜,不许败。若谁敢因私念误了战事,休怪我冒顿的刀不认人!”

众人齐声应道:“遵单于令!”

接下来的时辰,众人围着地图,仔细商议着突袭的细节。左屠耆说要带五百轻骑绕后断四军退路,朴氏缇主张正面用火攻,烧了他们的粮草。冒顿偶尔插几句话,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四军的哨兵惯于在西侧放哨,东侧是死角”“他们的战马多拴在帐外,先射马,再杀人”。

只是没人注意到,他放在身侧的手,始终微微攥着,指节泛白。眼底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虽信稽粥的能力,知道那孩子从小就懂得“借刀杀人”,可阏氏……她太犟,若是宿赫真的找上门,她怕是不会像寻常女眷那样躲着。

夜色渐深,营外传来集合的号角声,那号角是用狼骨做的,声音像狼嗥,穿透了夜幕。冒顿整了整身上的甲胄,甲胄上还沾着白日厮杀的血,已经干成了暗红色。他抓起挂在帐杆上的纛旗,那旗上绣着黑色的狼头,是匈奴的象征。“出发!”

大军如黑色的洪流,悄无声息地朝着四军营地奔去。冒顿骑马走在最前面,他的坐骑“踏雪”是汗血宝马,四蹄踏在草地上几乎没声。耳边是马蹄踏过草地的沙沙声,脑海里却反复想着阏氏的模样——她初来草原时,穿着中原的襦裙,站在帐前手足无措;她被他伤了根本时,躺在榻上,眼里的绝望像结了冰的河;她偶尔露出笑容时,眼底的光亮像极了狼山的星子;她倔强地跟他争辩“中原不是软弱”时,涨红的脸颊泛着薄红……

“若你出事,我定让沮渠一族,为你陪葬。”他在心里默念,手上的力道加重,攥得纛旗的旗杆微微发颤。

卯时的钟声在远处隐约响起,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像被刀划破的黑布。四军的营地终于出现在眼前,营内一片死寂,只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夜哨在来回踱步,手里的长矛都快扛不住了。冒顿抬手,示意大军停下,随后从腰间取出哨子——那哨子是用阏氏给的中原竹片做的,他一直带在身上。他吹了一声尖锐的哨音,那声音穿透晨雾,像信号弹。

刹那间,匈奴骑兵如狼入羊群,朝着四军营地冲去。睡梦中的四军士卒被惊醒,慌乱地起身拿武器,却早已来不及。匈奴人的弯刀划破晨曦,长鞭抽在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惨叫声、哭喊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山谷。

冒顿骑马穿梭在营地中,弯刀起落间,已有数名四军士卒倒在马下。他的弯刀快得像风,劈、砍、挑,每一招都致命。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四军首领的身影,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南地的情况——稽粥到底有没有赶上?阏氏到底怎么样了?她会不会……

“单于!”左屠耆骑马奔到他身边,身上溅了不少血,指着远处的一个大帐,“薪犁王和丁零王在那帐里,他们的亲卫正护着他们往外冲,咱们的人已经围上去了!”

冒顿点了点头,却没动。他的目光越过厮杀的人群,望向南方——南地老营的方向,此刻应该已经亮天了。左屠耆看出他的心思,低声劝道:“单于,此战胜负已定,剩下的交给我们便可。您还是回南地看看吧,阏氏她……想必也在等您。”

“等我?”冒顿自嘲地笑了笑,笑声里带着涩味,“我伤了她,又让她陷入险境,她若还活着,怕是恨不得杀了我。”

“单于说笑了。”波里耶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他脸上沾着血,故意提高了声音,“不过依我看,宿赫那小子下手狠辣,阏氏说不定早已……”

“你敢再说一句!”冒顿猛地转头,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手中的弯刀直指波里耶的咽喉。刀锋离波里耶的脖子只有寸许,能清晰地看到他脖颈上的汗毛倒竖。

波里耶却不怕,反而笑道:“单于若真担心阏氏,就该立刻回南地。若是晚了,真见不到最后一面,可就悔之晚矣!”他知道冒顿的软肋——嘴上再硬,心里却把阏氏看得重。

冒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波里耶这是在激他,也是在劝他。他深吸一口气,收回弯刀,刀身擦过波里耶的甲胄,带起一串火花。他看了眼混战中的营地,沉声道:“左屠耆,这里交给你,务必将四军首领全部活捉,一个都不能放跑!若跑了一个,提头来见!”

“请单于放心!”左屠耆郑重应道,转身就朝着那大帐冲去。

冒顿不再多言,调转马头,朝着南地的方向疾驰而去。“踏雪”似乎也懂主人的急,四蹄翻飞,速度快得像一道风。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晨曦中散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帐内的四军首领还在负隅顽抗,营外的厮杀还在继续,可此刻的冒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南地,他要见阏氏,他要亲自确认,那个让他愧疚又心疼的女人,是否还活着。

而在南地老营,稽粥刚骑马冲回营门,就见宿赫的两个亲卫倒在地上,脖子上都有一道致命的伤口,伤口边缘平整,显然是一刀毙命。他心里一紧——这手法不是宿赫的,倒像是阏氏身边那个叫“阿竹”的侍女的。阿竹是阏氏从中原带来的,看着瘦弱,手里的短刀却快得很。

他翻身下马,拔出弯刀就朝着阏氏的帐子奔去。帐帘被人从里面拴住了,他能听到里面传来闷响。“阏氏!”他大喊一声,一脚踹开帐帘。

帐内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宿赫正掐着阏氏的脖子,将她按在榻上,脸上满是狰狞,像只疯了的狼。阏氏的头发散着,嘴角有血迹,右手攥着一把短刀,刀上沾着血,显然是刚反抗过。她的左手抠着宿赫的手腕,指节白得像骨头,眼里却没求饶,只有狠劲。

“宿赫,你敢!”稽粥大喝一声,弯刀朝着宿赫的后背劈去。他的刀又快又准,带着风声。

宿赫一惊,猛地回头,堪堪避开刀锋,却也松了手。阏氏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却还是挣扎着要起身。宿赫见是稽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变得凶狠:“大哥,你少管闲事!这女人是中原的奸细,她给父亲灌了迷魂汤,毁我匈奴根基,今日我必杀了她!”

“你杀了她,父亲回来,第一个杀的就是你!”稽粥将阏氏护在身后,弯刀指着宿赫,眼神冷得像冰,“束手就擒,或许父亲还能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宿赫冷笑,笑声尖锐,“父亲心里只有这个汉女,哪里还有我这个儿子!我母亲说了,只要杀了她,我就是匈奴的王子,以后这草原都是我的!”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朝着稽粥冲了过来,“今日我要么杀了她,要么跟你们同归于尽!”

稽粥眼神一冷,不再犹豫。他比宿赫年长五岁,刀法更狠,也更懂得算计。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等宿赫的匕首刺过来时,猛地侧身,弯刀顺势挥出,一道寒光闪过。

“啊!”宿赫惨叫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他的手腕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噗”地喷出来,溅在帐壁上。

“拿下!”稽粥大喝一声,早已埋伏在帐外的亲卫冲了进来,将宿赫按在地上。宿赫还在挣扎嘶吼:“我母亲不会放过你们的!沮渠部不会放过你们的!”

稽粥却没再看他,转身蹲下身,看向脸色苍白的阏氏。他声音放柔了些,却还是带着警惕——他护她,是为了父亲,不是为了她。“阏氏,你没事吧?”

阏氏摇了摇头,靠在榻边,声音微弱却清晰:“多谢大王子……”她顿了顿,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宿赫,“他……”

“等父亲回来发落。”稽粥打断她,他知道阏氏想说什么,却不想听。他站起身,刚要吩咐亲卫把宿赫拖下去,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是父亲的“踏雪”。

随后是亲卫的通报,声音里带着敬畏:“单于回来了!”

稽粥心里一松,看向阏氏,低声道:“父亲回来了,你安全了。”

阏氏抬起头,望向帐帘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后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而帐外,冒顿骑马奔来,他甚至没等马停稳就翻身跳下,甲胄都没卸。他看到帐前被按在地上的宿赫,又看到帐内安然无恙的阏氏,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眼底的寒意也渐渐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大步走进帐内,目光落在阏氏身上,从她散着的头发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从未有过的柔软:“小母狼,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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