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裹着砂砾,刮在冒顿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骑着马,慢悠悠地向南方营地走,背脊佝偻得像棵被狂风压弯的枯树——这是他活了三十八年,第一次尝到这般彻骨的羞辱,而施加者,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
他像一头战败的老公狼,被年轻的幼崽咬得遍体鳞伤,只能夹着尾巴逃离战场。稽粥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戳在他最在意的地方:“父亲老了,阳钜都硬不起来,哪配得上臊母狼?”“您放着母亲不管,又弃国事不顾,算什么雄主?”最让他羞耻又心痛的,是稽粥那句笑得嚣张的话:“她趴在我怀里说,年轻汉子的身子才够劲,我这根比您的强十倍,能把她折腾得喊着求饶!”
“我用命和尊严换来的女人,居然这么下贱?”冒顿勒住马,掌心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曾以为,小母狼和草原上那些只懂依附男人的女人不同——她能在战场上为他出谋划策,能在长安为他挡刀,可现在看来,她和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无耻:只要男人有权有势、身体强壮,就能让她臣服在胯下?
他突然想起女人之前的话:“你都三十八岁了,还能征几年?恐怕明后年,下身都硬不起来!”原来那时,她就嫌他老了,嫌他没用了。所谓的“旧情”,所谓的“韬略”,不过是她利用他的借口。世间怎会有这么臊贱的女人?可他握紧腰间的弯刀,却发现自己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他爱她,哪怕知道她“下贱”,哪怕被她伤得体无完肤,他还是下不了手。
“这就是爱情吗?”冒顿苦笑,眼底满是自嘲。他曾以为,爱情是草原上的风,自由又热烈;可现在才知道,爱情是锁链,是毒药,能把最狠戾的狼王,变成软弱的羔羊。他想起那些被汉人俘虏的匈奴士兵,他们为了活命,甘愿放下刀箭,变得温顺如狗。那时他还嘲笑他们懦弱,可现在,他自己也成了这样的“弱汉”——被爱情驯服,失了野心,没了杀戮的力量。
他后悔了,后悔把真心和爱情掏给小母狼。她不仅驯服了他,还让他成了全草原的笑柄,成了自己心中的耻辱。曾几何时,他屠头曼、杀兄弟、宰仇敌,眼睛都不眨一下;可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痛得想放声大哭。这不是造孽是什么?
可后悔没用,爱情早已在他心里扎了根,扎得很深很深。哪怕被背叛,被羞辱,那份感情也抹不掉。冒顿抬手擦了擦脸,才发现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温热的液体混着脸上的沙尘,在脸颊上留下两道狼狈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夹紧马腹,继续向南地走去——他不能倒下,他还是匈奴的单于,哪怕心里已经碎成了渣。
夜幕降临的时候,南地营地终于出现在视野里。营火点点,像草原上的星星,却照不亮冒顿心里的黑暗。他刚到营门口,就看见几个将领围坐在火堆旁,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满是担忧。
“单于去了快一天了,要是真跟稽粥王子闹起来,咱们该帮谁啊?”呼兰若尸搓着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手里的酒坛举了半天,都没送到嘴边。
呼延邪皱着眉,看向波里耶,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当初说用‘怀种’刺激他能管用,结果呢?他这回来,瞧着比之前更没精气神了,连腰杆都挺不直了。”
波里耶捻着胡子,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单于最在意的是颜面,哪想到……他对那女人,竟上心到这份地步。”
就在这时,营外传来马蹄声。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冒顿骑着马,孤零零地站在火光里,玄色锦袍上沾满了沙尘,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眼底的红肿在火光下格外明显——那是哭肿的。
“单于!”呼兰若尸急忙起身,想上前搀扶,却被冒顿抬手拦住了。他翻身下马,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最后还是扶住马脖子才站稳。
他没有像前几日那样躲进王帐喝闷酒,反而一步步走到火堆旁,坐在了呼延邪身边的空位上。火光映着他的脸,老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目肿得像核桃,嘴唇干裂起皮,一看就知道是哭了一路,也忍了一路。
众将心里一阵发酸——这个在草原上征战了二十年、杀过无数人的雄主,这个能让汉人皇帝都忌惮三分的狼王,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哭成这样。阿合马攥紧了拳头,喉咙动了动,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单于,您……您跟我们说说,阏氏她……是不是真的跟稽粥王子在一起了?”
冒顿拿起身边的酒坛,没顾得上倒在碗里,直接对着坛口猛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衣襟。他僵硬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她跟了稽粥那臊崽子……他说,她已经臣服在他胯下了……”
“什么?!”众人瞬间炸了锅,阿合马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像驴蛋似的,“这不可能!阏氏之前对您那么好,长安那次,她为了救您,连命都差点丢了,怎么会……怎么会跟稽粥搞到一起?”
朴氏缇也急了,连连摆手:“是啊单于,稽粥王子比阏氏小那么多,他俩之前几乎没说过几句话,怎么看都不像能走到一起的人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冒顿又灌了一口酒,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他苦笑道:“误会?他都想称王了,连‘老上单于’的号都想好了……他还说,小母狼喜欢年轻的,喜欢他那根比我硬、比我强的……”
“呸!这逆子!”呼兰若尸气得拍了下大腿,“他这是以下犯上!不仅抢您的女人,还敢觊觎单于之位,要是让我撞见他,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众将纷纷附和,骂声不绝。只有波里耶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凑到冒顿身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单于,我觉得这事不对劲。咱们在长安遇险时,阏氏为了护您,替您挡了三刀,差点流血而死;后来与四国交战,她熬夜帮咱们制定战术,帮咱们打赢了胜仗。这么一个对您、对匈奴忠心耿耿的女人,怎么会为了男人的身子就离弃您?这说不通啊。”
冒顿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酒坛停在了半空。波里耶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是啊,小母狼曾为他拼命,曾为匈奴献计,若她真的只看重男人的身体和权力,当初为何要选择他这个“老迈”的单于?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他的心,悄悄复苏了一丝希望。可就在这时,呼延邪突然“啪”地一声放下酒碗,语气里满是不屑,甚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单于!您醒醒吧!您是匈奴的单于,是草原的狼王!您征战多年的野心呢?您屠敌千里的手段呢?您身为男人的雄风呢?”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冒顿的鼻子,声音越来越大,像鞭子一样抽在冒顿心上:“您要是真有本事,就该提刀去西边营地,把稽粥那逆子的头砍下来,把女人抢回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哪还有一点雄主的模样?”
“你说什么?!”冒顿瞬间火了,猛地揪住呼延邪的衣领,黄色的狼眼里满是狠戾,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被说中痛处的慌乱,“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您是废物!”呼延邪丝毫不惧,挣开冒顿的手,声音更大了,“您不思国事,整日惦记一个女人,把匈奴的前程、把我们这些兄弟的命都抛在脑后,您不是废物是什么?!您抛弃我们不管,却下贱地去求一个女人回头,您就是个废物!”
说完,他转身就走,玄色的衣摆在火光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没再回头看冒顿一眼。
冒顿气得浑身发抖,想追上去,却被阿合马死死拉住。他以为,剩下的将领会安慰他,会站在他这边。可没想到,阿合马松开他的手,站起身,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单于,这次与四国交战,我们拼了性命才以少胜多,死伤了多少兄弟?兄弟们躺在帐里养伤,您回来后,却一句都没问过他们的伤势,一门心思只想着阏氏。您这样,让我们这些跟着您出生入死的人,心里怎么想?我们跟着您,是想跟着您打天下,不是跟着您看您为了女人颓废啊!”
说完,阿合马也转身走了。紧接着,朴氏缇、呼兰若尸、波里耶……一个个将领都站了起来。朴氏缇看着冒顿,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句“单于保重”;呼兰若尸红着眼眶,没敢看冒顿的脸,转身就走;波里耶叹了口气,拍了拍冒顿的肩膀,也跟着离开了。
转眼间,火堆旁就只剩下冒顿一个人。营火依旧在燃烧,噼啪作响,却照不亮他身边的空旷与寂寥。他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心口像被无数把刀同时刺穿——儿子骂他老迈无能,女人嫌他男根不硬,现在,连他最信任、最倚重的将领,都骂他是废物,都离他而去。
“我……我真的是废物吗?”冒顿喃喃自语,身体一软,栽倒在地上。他蜷缩着身子,像个迷路的孩子,把头埋在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流泪,第一次哭得这么狼狈,这么绝望。
三十八年的人生,他是草原上的雄主,是杀伐果断的狼王。他曾率领铁骑踏破汉地城池,曾让周边部族乖乖臣服,曾让自己的名字成为草原上的传说。可现在,他却像一头丧家犬,被所有人抛弃,被所有人羞辱。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王权,还是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不远处,已经走远的将领们停下脚步,看着火堆旁那个蜷缩的身影,一个个红了眼眶。呼兰若尸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哽咽:“咱们这么对单于,是不是太狠了?他现在心里已经够难受了……”
呼延邪转过身,看着冒顿的方向,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声音也低了下来:“不狠不行。”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单于是雄主,可他也是第一次爱一个女人。在感情里,他太笨了,也太软弱了。咱们越是安慰他,他就越沉溺于悲伤,越离不开那个女人。只有让他彻底绝望,让他被羞辱到极点,他才能醒过来,才能想起自己是谁。”
“他需要重新想起,自己是匈奴的单于,是草原的狼王,而不是一个被爱情驯服的羔羊。”波里耶补充道,声音里满是期盼,“只有当他抛开所有的儿女情长,他才能看清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咱们这么做,不是为了伤害他,是为了救他,也是为了救匈奴。”
众将沉默着,看向冒顿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期盼。他们不是真的想骂他,不是真的想抛弃他,他们只是想用最极端的方式,唤醒那个沉睡的狼王。
火堆旁,冒顿的哭声渐渐小了。他蜷缩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可眼底的绝望,却慢慢被一种冰冷的情绪取代——那是被羞辱到极致后,重新燃起的狠戾,是被抛弃后,重新唤醒的野心。
他想起了自己屠头曼时的决绝,想起了自己统一匈奴时的雄姿,想起了自己率领铁骑踏破汉地城池时的威风。他是冒顿,是匈奴的单于,是草原上最狠戾的狼王。他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因为几句羞辱,就变得如此懦弱?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尘。火光映着他的脸,眼底的红肿还在,可眼神却变了——不再是之前的绝望与悲伤,而是充满了狠戾与坚定。他捡起地上的酒坛,猛地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刺激着他的喉咙,也刺激着他的神经。
“稽粥……小母狼……”他低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他转身,向王帐走去。步伐不再踉跄,背脊重新挺直,像一头重新找回獠牙的狼王。营外的风依旧在刮,可这一次,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狠戾,反而让他的眼神更加锐利。
不远处的将领们看到这一幕,纷纷松了口气。呼延邪的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成了。咱们的单于,回来了。”
是的,他们的单于回来了。那个杀伐果断、雄心勃勃的冒顿,终于从爱情的泥沼中走了出来。接下来,草原上,将掀起一场由爱与恨、权与欲交织的风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是冒顿,是稽粥,是那个被夹在中间的女人——他们的命运,将在这场风暴中,被彻底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