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将很快就按照约定解除了监禁。东京逐渐变得热闹了些,货运车往来穿梭,轮船的烟囱冒出浓烟,混杂着雪白的蒸汽在空中舞出色调分明的轨迹。
用不着涯多费心,供奉院翁自然有本事让整个供奉院集团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再加上杨少将现在对走私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供奉院家恢复元气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杨少将城府很深,不过老夫相信你应对他绰绰有余。”供奉院宅邸中,供奉院翁乐呵呵的对涯说。老头子脸色红润精神抖擞,哪有半点被监禁的人应有的样子。
那意思也就是说我的城府比杨少将还深得多喽。涯尴尬地笑了笑。
“我自作主张让亚里沙小姐签了那份协议,您也不介意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也只能先顺着杨少将了。”
“您这是真打算把六成利润交给他呀,”涯接过老爷子递过来的茶,“我看您不如把三成的利润交给我,我来摆平。”
老爷子故意板着脸,但隐藏在胡子底下的嘴角翘了起来:“你这孩子,我早该知道你不会白帮忙的,好好好,三成就三成,老夫就当花钱看杨少将的乐子。”
涯只是笑而不语。
老爷子似乎想到什么,神情严肃了一些。
“虽然杨少将无甚才干,但如果任由他的权利一味坐大,后患无穷啊,你得早做打算。”
涯爽朗地一笑:“这个自然,翅膀怎样给他安上去的,就怎么给他卸下来,您就等着看好戏吧。东京的封锁解除,白血球又已经被破坏,现在正是打击GHQ的大好时机,我觉得供奉院集团可以和我们葬仪社进一步合作,双管齐下,在军事和经济上联合起来共同对抗GHQ。”
供奉院翁不置可否,反而站起来说:“跟我来。”
涯不明就里,不过还是跟着老爷子来到开满黄花的风铃草藤萝架下,看着老爷子喂水缸里的鱼。
老爷子那股子慢条斯理的劲儿能让喂鱼这个活动持续三个小时。鱼儿浮上水面复又下潜,在水面上留下层层涟漪。
“水花也有阶段,”老爷子说完又想了一想,“或者说是秩序。一层接着一层,秩序井然。没有这一层忽然变快,越过外层的。这是水的逻辑,水的逻辑也是历史的逻辑。”
“您的意思是,我们的斗争也有各个阶段。”涯说。
“嗯。GHQ的势力是很强大的,他们已经在日本发展了十年,我过去也没有想通这个道理,现在倒是明白了。我们完全不必要去和GHQ争个高下,完全可以先发展壮大,等到实力与GHQ相当,再去和他们抗衡。”
涯有点不认可老爷子讲述的秩序与阶段,革命风起云涌,它的发展可不会呈现出那么明显的一道又一道的藩篱。
“我想,站在上方看水花和身处其中是不同的,鱼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激起水的波动。水有水的逻辑,鱼,也有鱼的逻辑,鱼的逻辑,有时候就是会制约水的逻辑。革命本来就是逆水行舟,它的持续发展绝对是遵循气可鼓而不可泄的规则的,发展壮大当然是必要的,但斗争也不能停止。”涯说。
“现在革命进展到这一步,我不能不担心,有句话是最可怕最无奈,也是最血淋淋的,那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们现在行动都必须谨慎,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相信这不是您的真实想法,”涯直截了当地说,“您一向很能看清局势,在这个时候选择止步不前,一定有原因。是葬仪社的什么举动损害了供奉院集团的利益吗?还是我个人冒犯您了?”
“都没有,葬仪社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你也没有惹老夫不快。只是,”老爷子似乎有些为难,说,“你们在破坏白雪球核心的那次行动中吃了败仗,受了一定影响,这个时候对抗GHQ没问题吗?”
“葬仪社完全没问题,您是担心这个吗?”涯说。
老爷子还是摇头:“那你呢?”
“我?”
“我是问你的身体状况,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瘦得多了,被GHQ抓住,一定吃了不少苦,对不对?”
涯不说话。他不知道老爷子到底想说什么。
“鸟儿被抓住翅膀,没一只不喳喳叫的。其实我并不是指责你,就算你真的说了什么,我也可以理解,只是这让供奉院集团损失不小,再和葬仪社进一步合作的事,实在需要慎重考虑。”
这下可明白了。
涯感觉仿佛景物在往后退,渐渐小得微乎其微,消失了踪影。他努力让自己站稳,说:“原来如此,您是怀疑我对GHQ有所交代,才致使供奉院集团这段时间被控制,您是这样想的啊……”
供奉院翁有些不忍,说:“我刚刚说了,并不是指责,你也是身不由己。”
“我没有。”涯说。
“事到如今,争论这个也没有意义,在东京的事上,我们供奉院集团会全力相助,报答你帮我们解围。不过进一步合作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供奉院翁说。
“我相信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查明,至于现在,我尊重您的意思。我先告辞了。”涯嗓音一阵阵发涩。
他走到门口,虽然很想一走了之,但他还是强迫着自己转身,说:“就算您认为这一切是我造成的,那也和葬仪社没有任何关系。事关日本的未来,我还是希望您好好考虑。”
出了供奉院宅邸,阿尔戈已经把车开到了宅邸的大门口。
“我似乎叮嘱过你,老爷子不喜欢外来的车子接近,怎么会把车开到这里?”涯意兴阑珊地笑笑,显得心不在焉。
阿尔戈笑嘻嘻地说:“那是从前,现在你可是他们家的大恩人,我就是把车开到这儿的后花园也没人拦。”
涯本想笑话他几句,忽然不再说话,佝着身子伏在座椅扶手上。
阿尔戈看他紧咬着唇,姿势有点古怪,忍不住问:“涯,你不舒服吗?”
涯缓缓坐正身子,像是不让人担心似的勉强笑着说:“有点累,不要紧。”
不要紧什么的明显是装出来的,但既然涯说没什么事,那就是真的没事,自己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了。阿尔戈这样想着。
涯一向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会自动运转的机械装置,在被虚空基因施加了类似“定格”这种作用后就更是如此,对身体健康几乎没有了任何顾虑,也根本顾不上,只要能维持在一个能发挥全部功能的工作状态就行了,其实他发低烧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直想着撑一撑就过去了,没放在心上。可今天不同往常,总感到有东西猛刺胸口,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