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库鲁托夏木带了封信。几天后,一辆村民从未见过的华贵马车停在了村口。
夏家父女的行李很少,只有两个小包裹。马车载着他们,扬起尘土,驶离了山村。
一路上,夏安安异常沉默。
“不舒服就睡会儿,路还远。”库库鲁看着她苍白的侧脸。
“没有。”夏安安摇摇头,目光有些复杂地落在他身上,“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是王子殿下。”
“哼哼,早说了你们庶民见识少吧,连本王子都认不出来。”库库鲁努力让语气轻松些。
夏安安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很快又褪去:“我哪知道皇宫里的事……”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库库鲁高傲地仰起头:“哼,本王子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你冒犯我的事了。”
夏木因库库鲁承诺请名医,脸上多了点希冀的光:“殿下,您当初怎么会在山里……”
“本王子的事你们少管!”库库鲁撇撇嘴。
马车颠簸了七天。第八日清晨,当皇宫巍峨的轮廓出现在晨光中时,夏安安和夏木都屏住了呼吸。这恢弘,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我父王早逝,现在管事的是我皇叔。”库库鲁摸了摸鼻子,带他们去见亲王。
亲王得知是夏安安救了库库鲁,态度温和,安排他们住进宽敞的房间,配了侍从。夏安安房里堆满了从未见过的华丽衣裙。
“庶民,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好了。”
库库鲁带她到花园里逛,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让她下意识想缩起肩膀。
“殿下,”她声音很轻,“以我的身份,住这里……不合适吧?”
“我会找最好的医生,”库库鲁避开她的眼神,“就当……报答救命之恩。”
夏安安咳了几声。
她笑起来很好看:“你已经报答过了。我的病……治不好的。”
“胡说!”库库鲁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陡然提高,“那是乡下庸医!宫里肯定有办法!”
“皇兄,皇叔找你。”
库库鲁看了小公主一眼,“啧”了一声,匆忙把外套披在夏安安肩上:“等我回来。”
夏安安身后的侍女喊了声:“公主殿下。”
芬妮冲夏安安甜甜一笑:“你好哦,漂亮姐姐,我是芬妮。”
两人在秋千上聊了一会儿。
“库库鲁他……是个怎样的人?”
芬妮说道:“父王走时皇兄年纪尚小,皇叔就代为管理王国。皇兄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但他太贪玩了,总逃课,皇室对他很失望,所以王权还在皇叔手里……
前阵子他随皇叔外出狩猎,受伤之后起了争执,自己跑走了。幸好你救了他。”
夏安安恍然,难怪他总是对迷路的事情闭口不谈,也迟迟没提出要回皇宫。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安安姐姐?着凉了吗?去餐厅吧,该吃饭了。”芬妮担忧地扶住她。
餐厅金碧辉煌。她们一进去,窃窃私语瞬间消失,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夏安安身上。
她窘迫地拉芬妮的袖子:“我……回房吃吧……”
“没事,你是皇兄的客人。”芬妮坚持让她坐下。
旁边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嫌恶地挪远了些,摸着金戒指:“芬妮公主,让这种庶民和我们同桌,不合规矩吧?”
夏安安仓惶想站起来,肩膀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
库库鲁不知何时回来了,眼神冰冷地扫过贵妇。
“不合规矩?”他声音不高,却让贵妇噤了声。
他拉开夏安安旁边的椅子坐下,顺手给她倒了杯热饮。
“不合规矩,那你倒是起开啊。还有,谁让你喊她庶民了?”
其他人忍不住开口:“王子,她还没有资格坐您旁边……”
库库鲁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夏安安冰凉的手指。
“没事,我有资格坐她旁边就行。”
一时间,全场哑口无言。
亲王落座,表情一如既往,没说什么。夏安安这才感觉身上聚焦的几十道灼热目光散去了。
山珍海味流水般端上,夏安安不知所措。库库鲁倒是面色不改地不停往她碗里夹菜,很快堆成了小山。
饭后,下人又端上了各种糕点。
夏安安眼睛亮了亮,却不敢动。
库库鲁每样都拿了一点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我吃不了那么多…”她制止了库库鲁。
“没关系,吃不完的偷回房间,半夜醒来饿了还可以吃。”
芬妮笑:“皇兄,其实是你经常这么干吧?”
夏安安小口吃着桂花糕,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库库鲁看着她难得舒展的眉眼,嘴角也微微扬起。
“庶民,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夏安安指着一碟糕点:“我觉得那个特别好吃。”
“那个啊,是桂花糕。”库库鲁记下了。
看她吃完,库库鲁起身:“走吧。”
“皇兄,今晚宴会……”
“不去了,”库库鲁打断,“约了大夫。”
房间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已经在等候。
“这可是整个王国数一数二的医学圣手,庶民你放心吧。”
库库鲁在门外等了三个小时,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见老者眉头紧锁,库库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殿下…夏姑娘……油尽灯枯了。至多……半年。”老者的声音沉重。
“没有办法吗?”库库鲁的声音干涩发颤。
“老朽……尽力寻方……”老者叹息着离开。
库库鲁僵在原地。
第二天清晨,夏安安在床头看到一碗温热的药,旁边是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小姐,殿下吩咐,喝完药再吃。”侍女轻声说。
夏安安端起药碗,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她拿起一块桂花糕,甜味在口中弥漫,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滚落,滴在糕点上。
昨晚老者的表情,她看得分明。
她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人苍白瘦削,病气沉沉。眼前浮现的却是库库鲁的脸。
她以为自己早已接受死亡,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去。可现在……
她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了,痛苦不堪。
侍女看她面容姣好,只是脸色太苍白,于是嚷嚷着给她化了妆。
镜中人有了几分血色,更显清丽。
芬妮陪她在皇宫四处逛,到处都不见库库鲁的身影,说是上学去了。
晚餐芬妮照样带夏安安在库库鲁身边落座。见她今天的打扮,库库鲁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他笑嘻嘻的:“庶民,你今天……挺好看嘛。”
“以前不好看?”夏安安白了他一眼。
“好看好看,都好看。”库库鲁闷头给她夹菜。
饭后,库库鲁给她尝试了些别的糕点。
“你也吃。”夏安安拿起一块塞进他嘴里。
在皇宫里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是如此。
每天清晨,一碗浓黑的药和一碟香甜的桂花糕总会准时出现在夏安安床头。
“医学圣手”换了一拨又一拨,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她的生命却像沙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地流逝。
咳嗽越来越频繁,偶尔会咳出血丝。
她渐渐感到乏力,花园里她曾照料的花苗渐渐枯萎。
她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除了每周一次去宫外寺庙上香,她几乎终日躺在床上,眼底的乌青越来越深重。
库库鲁逃课越来越频繁,总带着些新奇的小食溜进她房间,然后被她轻声催促回学堂。
他依旧对她笑,逗她开心,但夏安安看得见他眼底日益堆积的阴霾,像浓得化不开的墨。
夏夜微凉,听说库库鲁要在晚宴表演火剑,夏安安难得起了兴致,裹得严严实实去了露台。
库库鲁看她兴致不错,赶紧去准备了。
人群退开,库库鲁执剑而立。长剑出鞘,火焰瞬间缠绕剑身,如同活物。
他手腕翻转,剑随身动,火龙在夜空中咆哮、盘旋、翻滚,热浪扑面而来。火光跳跃,映在夏安安专注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短暂的红晕。
亲王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夏安安正低头,用炭笔在纸上飞快勾勒——画中少年身姿矫健,被火焰环绕。
本以为夏安安没注意到他,却听她先开口:“亲王有什么事吗?”
“夏姑娘的病……还是不见好?”亲王深深看了她一眼。
“嗯……药效慢些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多谢亲王关心。”
“你觉得库库鲁怎么样?”
画笔顿了顿,夏安安认真想了想,道“他很好。”
“是啊,这小子学什么都快,本事是有的。”亲王看着台上舞剑的身影,“可惜,缺了当国王的决心。太贪玩,心思总不在国事上,我无法把王权交给他。”
夏安安垂眸。
这种事,其实没必要和她这个与王室没有丝毫关系的人说。
果不其然,她听见亲王的声音更轻了:“这家伙,冥顽不灵,我的话他不爱听。但他……很在意你。若夏姑娘有空,帮我劝劝他吧。”
表演结束,掌声雷动,库库鲁带着一身烟火气走向她。
夏安安眼尾上挑,嘴角带着笑意。
火光褪去,便能看得出她脸颊苍白,甚至因为消瘦有了点凹陷,眼底的乌青格外刺目。最近掉发严重,原本能扎两条粗麻花辫的,现在只能扎一条了。
她拿起画纸对着库库鲁比了比,笑了。
库库鲁一把抢过画纸:“哟,庶民,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啊,画得……勉强还原了我万分之一的帅气吧。”
夏安安没好气地给了他一拳:“不对,是比本人帅一万倍。”
库库鲁委屈巴巴捂着脑袋:“大胆庶民竟敢谋杀本王子!”
“嗯,叫人拖我下去斩了吧。”
“不行,宫里侍卫可禁不住你打。”
“胡说!我淑女得很!”
夏安安气鼓鼓的。
库库鲁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晚风吹过,带着凉意。
“哎,库库鲁,你看,今晚的月亮很皎洁呢。”夏安安无意间看见天上一轮弯月,指给库库鲁看,“应该说是月牙吧,好漂亮啊……哎?”
手腕上忽然冰冰凉凉的,库库鲁不知从哪拿出一条细细的银链,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链坠是一弯小小的、精致的银月牙。
他别过脸,耳根微红,声音几不可闻:“月亮很美……你也是。”
夏安安看着手腕上清冷的月牙,眼里倒映出微弱的光。
“怎么突然夸我?”
“因为你真的很好看,要是再胖点就好了。”库库鲁声音闷闷的,“话说,你那么漂亮,追你的人挺多吧?”
“当然,追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F国。”夏安安随口应道。
“哎呀,那糟了。”库库鲁眼神认真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最近……也想追个人。”
夏安安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你看我干嘛?我没有经验,当不了你的军师。再说了,你可是尊贵的库库鲁王子殿下,谁会拒绝你?”
库库鲁的目光锁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悲伤的温柔:
“可是……我还在F国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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