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遭的喧闹瞬间模糊,夏安安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良久,她脸颊飞起一抹淡红,嘟囔着:“……你可以插队。”
库库鲁高兴了,张开双臂想拥她入怀,却被她下一句话钉在原地:
“但库库鲁,我是将死之人。”
他脸上的光瞬间熄灭。
“我不想你为我难过。”
神医们如出一辙的宣判在耳边回响:油尽灯枯,至多半年。
库库鲁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会有办法的,安安。”他说出这句话,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夏安安直视他眼底的惊惶,缓缓摇头:“别为我费心了,库库鲁。能遇见你,已是上天的恩赐。你的心,应该在王座上。”
库库鲁猛地睁大眼睛,牙关紧咬,手臂青筋暴起——她从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他好像生气了。
“王位不用你操心!”
“库库鲁,”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相信,你会是一位很好的国王。我想看看王国在你的统治下繁荣的模样,我想看看你戴上王冠的样子……一定很英俊吧。”
她甚至笑了笑。
库库鲁突然挥起拳头,夏安安没动,拳头擦过她的鬓角,狠狠砸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枝叶簌簌摇落,悬着的灯笼直坠而下,被他反手捞住。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他一把丢掉灯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宴会剩下的节目夏安安都无心再看了,亲王和芬妮过来询问她也只是敷衍几句。
等到散会,她回到房间,却在门外看见蜷缩在阴影里的少年。
“库库鲁?”
她蹲下身。
库库鲁把脸埋进膝盖,不肯看她,乱糟糟的刘海遮住了他眼底情绪。
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夏安安凑近他的脸使劲看,只见他撅着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她伸手,指尖轻轻托起他的下巴。
一滴泪珠滚落,砸在她手心上。
“男子汉……”她声音哽了一下,“男子汉大屁股,别哭啦,多大点事儿,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情。”
她的拇指按在他紧抿的嘴角。下一秒,她的手被他攥住。
库库鲁的脸贴上她冰凉的掌心,蹭了蹭,低垂的眼睛通红,滚烫泪水濡湿皮肤。
他的犬牙无意识地厮磨着她的虎口。
“别走好不好……”他含糊不清吐出几个字。
对于他的祈求,夏安安自然是没办法承诺的。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拽进怀里。他的双臂收紧,脑袋埋在她颈窝,气息灼热。
“别丢下我……”
“库库鲁……”夏安安颤声道,“若能选,我也想和你携手,走完这一生……”
回应她的是更深的拥抱。
“安安!好消息!”
“……”
夏木的声音突兀响起,随即尴尬地顿住。
两人慌忙分开。
库库鲁指着夏木手里的布袋,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
“托人翻了几座山找到的秘药!能强身健体,包治百病!”夏木脸上是久违的光亮。
接下来的一个月,库库鲁消失了。
芬妮说邻国犯境,他主动请缨去了前线。
夏安安床头,那碗浓黑的药和一碟桂花糕依旧准时出现。这新药苦得钻心,她喝完得连吞五块糕才压得住那翻江倒海的苦味。
也许是良药苦口,她胃口开了些,眼底的乌青淡了,竟能下床走动了。
深秋风起时,她笑着对终于归来的库库鲁说:“瞧,我说拜佛有用吧?”
库库鲁坐在她床边,仔细掖好被角,又往她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最近天凉了,出门多穿点。”
“你也是。你看你,都瘦了!”夏安安嗔怪道。
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脸颊和脖子上那道狰狞的刀痕,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还疼么?”
“疼呢,要不你给我吹吹?”
夏安安没接他的茬,继续问道:“还伤到哪里了?”
“就这一处。也不看看本王子是什么人,岂能被轻易伤到。”他仰头一笑,“要不是为了保护脸,脖子就不会被伤到了。”
夏安安给他胸口来了一拳:“那可是脖子!你就顾着脸好看,命都不要了?”
她注意到库库鲁轻轻“嘶”了一声,目光便落在他衣襟下隐约的绷带轮廓。
她忽然伸手,扯开他前襟——几道未愈的伤口盘踞在胸膛上。
库库鲁干咳两声,解释道:“那个……你听我解释,对面人多,我一把剑对对面十几把难免被砍几下嘛。”
他胸前落下一点冰凉的触感,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
“手那么凉,本王子就勉为其难帮庶民暖暖手吧。”
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夏安安很快红了脸,迅速收回手躲进被子里,只露出绯红的耳朵尖。
“流氓!”
库库鲁凑近,气息拂过她耳廓:“庶民,哪有你那么不讲理的?明明是你先扒我衣服馋我身子的。”
“滚开!谁、谁馋你身子!担心你还不行吗?”
她一把掀开被子,下一秒,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唇上。
库库鲁的吻带着些青涩,却很温柔,浅尝辄止。
她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每日库库鲁结束课业和训练,总能在花园找到她,然后带她去吃饭。
她气色似乎好了些,不再浑身病气,咳嗽却依旧撕心裂肺。
“神医的药快制好了,”库库鲁捏捏她的脸颊,左右看了看,被她一巴掌拍开,“你看,爱你如养花,看来我很有花匠天赋嘛!”
夏安安瞪他:“自恋狂!”
“对了,庶民,”库库鲁收敛笑意,“边境又乱了,我得去一阵子……几个月吧。
皇叔说,这次凯旋,就还政于我。”
夏安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库库鲁很是气愤:“就这?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注意安全哦,去太久会想死我的……”
话刚出口,嘴就被库库鲁捂住了。
“笨安安,不准说这种话!”
库库鲁这一去就是四个月。
第五个月已是春天,夏安安才收到消息:大捷,即将凯旋。
京城春寒料峭。夏安安裹着厚披风,早早等在宫门前。
马车出现时,人群涌了上去。她站在角落,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被层层围住,虽然有些失落,不过看他还好好的,心里到底也有些安慰。
库库鲁骂骂咧咧地拨开人群,目光急切地搜寻,锁定她后,大步流星朝她奔来,把亲王的呼唤甩在身后。
“那么冷的天谁让你在外面站着等我的!”
他脱下自己的大氅裹住她,迫不及待在她脸上“吧唧”了几口。
五个月不见,她脸颊竟有了血色,唇瓣也是润泽的粉,笑起来更好看了。库库鲁心头发热,拉着她就走。
夏安安回头看了眼脸色铁青的亲王。
“亲王好像有话和你说。”
“不管他!吃饭去!现在都大中午了,你肯定饿坏了。”
库库鲁一坐下就把桂花糕推到她面前。
“安安,这几个月是不是好多了?”
“嗯,神医都说我身体越来越好了呢。”她给他夹了个鸡腿。
“那你还不多吃点,几个月也不长肉。”
他往她碗里摞了两个鸡腿,然后用一脸的“你看我对你多好,快夸我”对着她。
夏安安撇撇嘴,给他夹了三个:“我对你更好。”
这激起了两人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我对你比你对我好!”
库库鲁说着往夏安安碗里夹了四个鸡腿。
夏安安一怒之下把自己碗里的都夹给了他。
两人夹来夹去,盆子里的鸡腿都见了底,众人目瞪口呆,芬妮更是一个都没抢到。
亲王兑现承诺,很快定下了加冕礼。
加冕前五天,库库鲁终于得闲,随亲王去狩猎。
“带上我呗。”
夏安安兴致勃勃,脸颊透着不寻常的红晕,唇色也愈发鲜润了。
库库鲁指腹蹭过她的唇——不是胭脂。
“那你可别乱跑哦,当心生病。”
“没事的,我早就能跑能跳啦!”
说着,她原地小跑几步,身姿轻快。
库库鲁赶紧拉住她:“好好好,明天让你见识见识本王子……呸,本王的英姿。”
“还没加冕呢!”
“也快了嘛,”他凑近她耳边,脸上浮现一抹坏笑,“到时封你为后,以后呢,就能光明正大馋我了。”
他的耳朵立刻被揪了一下。
翌日清晨,看见库库鲁扶夏安安上马,亲王愣了愣。
见夏安安精神很好,不再是病恹恹的样子,他到底没说什么。
库库鲁为她系紧披风,双臂环住她,控住缰绳。
“驾!”
马匹如箭离弦。
这是夏安安第一次骑马,库库鲁一只手操控缰绳,一只手牢牢搂住她的腰,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库库鲁回头看了眼亲王,说道:“皇叔,你追不上我。”
“王子,你别吓到夏姑娘。”亲王快马加鞭赶了上来,“敢不敢跟本王比比谁先到林里?”
“比就比。”
库库鲁抽了马屁股几鞭子,马长吁一声,跑得更快了,周围景色眼花缭乱,很快把亲王和一众侍卫甩得老远。
山路蜿蜒。不知何时,一群发着幽蓝微光的蝴蝶尾随而来,轻盈地落在夏安安的披风、肩头、指尖。
“好漂亮的蝴蝶……还会发光呢!”
“可能……是被英俊潇洒的本王吸引到了。”
“胡说!它们明明停在我身上。”
“嗯……因为你是我养的小花。”库库鲁搂紧她的腰。
林中河边,鹿群饮水。库库鲁带她潜行至草丛,将弓塞入她手中。
“来,庶民,本王教你百步穿杨。”
他从身后环住她,双臂带她引弓。夏安安的后脑紧贴他胸膛,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心神不受控制地摇曳。
箭矢离弦,鹿应声而倒。
“走神了?”库库鲁一撩头发,“被我帅晕了?”
夏安安习惯性揪了一把他的头发。
侍卫处理猎物时,他拉她离开了。
“血腥,女孩子别看。”
他带她到了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手把手教她引弓搭箭。
看她射得歪歪扭扭,库库鲁凑近嘲笑她。
“你打我的劲儿呢?这会儿怎么像我不给你饭吃一样?”
于是,脑袋又挨了一下。
“王子!”亲王带着猎物找了过来,满脸无奈,“又在偷懒!”
“哎呀,被发现了,庶民我们快跑!”
“哎!”
库库鲁扔下弓,拉起夏安安就跑。
甩开亲王,两人累得仰躺在草地上,望着蔚蓝的天空。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安安用手肘撞了撞他。
“什么嘛,本就是带你出来玩的。”库库鲁侧头看她,“庶民,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同床共枕的夫妻?”
夏安安脸一红,捏住他的嘴:“闭嘴!说的什么鬼话!”
“迟早的事儿嘛。”他笑得狡黠。
“你脑子里天天想什么呢!”
“除了你,还能想什么?”他故意拖长尾音。
夏安安从腰间摸出一支竹笛。
库库鲁立刻坐起身:“你会吹笛?”
“以前闷在家里无聊学的。”
她垂眸,笛声悠然而起,清越婉转,似山涧清泉流淌。
库库鲁重新躺下,闭上眼。笛声仿佛有魔力,抚平他所有心绪。
几只幽蓝的蝴蝶被笛声吸引,翩跹而至,萦绕着她飞舞。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她如诗如画,美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笛声停歇的瞬间,库库鲁睁开眼,望着漫天流云,喃喃低语: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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