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自然更难想到他们为了签字盖章，要跑多少冤枉路，花多少冤枉钱，费多少精力和时间。

看着剩下的几个人，阿呆迅速的调整了自己的思维和精神状态。他必须深入自己的角色和身份，才能知道培训的含义和他所要做的工作；而不是刚开始面对一群人时不知如何培训的迷茫。他从无从下手的迷茫走了出来，开始了今天的培训。

“大家都是来我们工厂上班，要尽快适应我们的环境。你在家是父亲，是儿子，是母亲，是女儿；但是在工厂就是工人。工人就要听领导的话。不要因为领导说了你几句，就闹情绪。不要在乎脸面，你是来挣钱来了。明白吗？大家”

“明白。”众人的回答的声调，参差不齐。包含了一些不解和困惑，更有一些拖沓和随声附和。

“不要脸，是个中性词。你要是虚荣心太重，特别在乎所谓面子。你是没办法做好工作的。所以大家现在和我一起做，不要脸的练习。”他很善于控制整体的情绪。

又一轮的扇耳光练习要开始了，他们怀着热情，怀着希望。可是他们怯弱又胆小，他们害怕丢掉自己的尊严和脸面。阿呆看到了他们的迟疑和胆怯。

“你不扇他，就是对他的不负责任。你现在的软弱就是对他未来的亵渎。”

阿呆说完，大家仍是无动于衷，面面相觑。

阿呆看着这些软弱的羔羊，生气了。他必须保证从他手里走过的产品合格。那就是一个不在乎脸面认真听话的员工。他要把员工变成工厂机器的一个零件，一个螺丝钉。

阿呆亲自上手了，一个个人过来，一个个巴掌过去。先是轻柔的摸一下，说一句:“忘掉你的脸面。”一个个走过。

然后轻轻拍一下，喊一句:“放下你的脸面。”

一遍遍重复，一遍遍麻木。

到了最后，阿呆已经满含热泪，心怀着责任；努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我不去地狱谁入地狱？！阿呆忘记了自己，甚至扔掉了自我。完完全全的和自己的职业融到了一起。

“你们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我不在乎。当你们学会不要脸的时候，你们就能在工厂生存下去。”阿呆挥汗如雨。

他要打掉的就是他们原先固有的身份。众人哭了，他的手肿了。

“忘掉你的身份！”一个巴掌，一个喊叫。

“丢掉你的脸面！”一声呐喊，一行热泪。

“挣钱才是王道。”一个巴掌，一阵心痛。

看着他肿起的手掌，看着他心痛的喊叫，看着他流淌的热泪。众人被他的精神感动了。

“呆部长，你歇一歇，我们自己来。我们自己来。”众人开始自发的站成对立两排，互扇耳光。此起彼伏的声响，在阿呆听来就像是胜利的乐章。

中午几个脸肿的新人，纷纷要请阿呆吃饭，说想表达培训的谢意。

“为了我们，看你的手掌都打肿了。”一个人。

“是啊。为了我们。你受苦了！”

“您的不要脸的精神真的让我们感动！”

“应该的，应该的。”阿呆感到很欣慰。

可是在迅速地算完相关的风险和收益后，他还是拒绝了。被其他同事发现的话，自己缺德暴露了不说，还把自己的一心为公的形象毁了。以后又该如何管理这几个人呢？显然是不利于管理的。而收益呢？不过是几个不熟悉人的奉承和一顿饭。赚头太小了。显然是不值得的。

下午是洗脑流程和撕脸练习。阿呆忽然发现，在缺德的情况下工作起来，真是得心应手。只要披上工作的身份，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在履行职责。

这时的他不是他，他只是一个职位工作内容的体现者和岗位职责的执行者。他不需要道德，只要执行就好了。他更不需要承担洗脑导致的不良后果，也不需要承担不要脸的相关副作用。

他只是在履行公司的职责，如果有什么后果

那也是公司的责任和他们自己的事情。

培训完了，他分发了工作调令单，就是把他们的名单调到下属的公司。叮嘱他们拿着调令单明天准时去新能源公司上班。

下班后，去找李玫汇报工作，她却不知所踪。百无聊赖，准备回家；却在大厅遇到了靳部长。

“走，陪哥喝一杯！”

这时的阿呆已经可以平视靳部长了，职位拉平了他们的关系。

酒桌上他们都放下了自己的身份，他们畅聊着现实和婚姻还有物价。他们在世俗的观念里达成一致共识。他们也在娶妻彩礼这个老套的问题上，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他们借用世俗的观念在寻找朋友。

他们似乎那么需要朋友。或者说他们没有办法忍受孤独。工作将人孤立，孤立在职位的圆圈里，可是人却是感情动物。工作越久越深入，越是能感受到那种孤独。

酒的好处就是洗掉自己的伪装，也可以在酒里可以寻找在工作中失落的自己。当然也可以在酒的掩饰下放纵一下。去寻找所谓的自由。

醉意朦胧的靳部长似乎并不满足于阿呆的陪伴。孤独在酒精的放纵下欢快的成长，以至于简单的朋友情意，已经容不下那份孤独了。

开始了欲望登场的时间，欲望是做什么，就是为了消遣孤独。它虽然不能消灭孤独，却能消遣孤独。就像削苹果一样，把它削薄，削轻，然后吃了它，忘了它。

酒吧里声音噪杂，迷幻的灯光里，充满了肉体的香味。阿呆看着挂满了肉体的迷幻树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不知道那是吃人的妖怪，还是人体树上长着的美味的无害果实。

正在阿呆算着风险和收获时，靳部长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了一个女人的怀里。柔柔的软软的香香的，阿呆顿时就想做个强盗。昨夜他是个小偷，今夜就成了强盗。

他抢了一块肉，却没有经过肉的同意，也没有经过肉主人的同意。他捏了捏，嗅了嗅，没带道德的他，可以轻松撕掉自己的脸皮。饥饿的狼是不在乎肉脏不脏的。

他张开了獠牙，女人的一个巴掌，把他打倒在地，看来这是个有主的女人。一个强壮的雄性动物，一个大猩猩出现了，他的领地意识很强。

“他吃我豆腐！”他的女人只想展现肉的美丽，来凸显它的价值，而不是被人随意掠夺。那只能贬低它的价值。

“敢吃我女人豆腐，拿钱！”

“多少钱一斤啊？我只是看看豆腐水分大不大？”

“水分大，你也吃了。拿钱！”

“我吃了她豆腐，她还给了我一个带把烧饼。”阿呆捂着脸，似乎在说烧饼不好吃。

“是嘛？！那带把烧饼就当免费赠送了。掏钱吧。”

半路打劫的不小心遇见本地山贼，阿呆只能认栽。在动物世界里肉体强壮总是一种威慑。

兴致索然的出了酒吧。靳部长拍了拍他肩膀，似乎为自己好心做了坏事有点过意不去。

“要不我请你吃醉仙鸡吧？”靳部长说着话，可是语调了充满了客套。

“不用不用。”阿呆赶紧回绝，拿客套当真，是丢失朋友最快的方法。

“那我自己去了！”

“好的，拜拜！”

百无聊赖，为什么又是百无聊赖？阿呆看着城市的夜色，不知道要干什么？欲望消退后身体就像僵尸般没了热情和活力。

人的欲望都是人闲着没事，自己挑逗起来的。就像逗狗，刚开始觉得好玩，可是玩着玩着就被狗咬了。最后和狗一拍两散，剩下一地的空虚。

昨夜他弄丢了道德，今夜又被欲望嘲弄。是人控制欲望，还是欲望控制着人呢？显然是欲望控制着他，欲望让他去吃女人的豆腐，他就像狗一样去了。欲望说我累了，想歇一会，他就像死狗一样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致。

他真的不甘心，被愚弄。工作掏空了他的身体，生活掏空了他的灵魂。如果是人被欲望支配的玩偶，身体是社会的零件，那什么是我呢？

他想到了李玫，他还有对李玫的爱。似乎爱是拯救空虚的最好的办法。

他拿出手机。可是立马又落入了现实中的种种陷阱。她睡了吗？会不会打扰她？那天他们接吻了。是她要求的。可是她又推开了自己。

他爱她，可是他爱的是爱的本身，还是她这个人呢？！爱的圣洁会变成身体和心灵的约束吗？他是在约束她变成另一个完美的人吗？

他在爱的疑问里迷惑了。爱的多重方向，让他迷惑了。于是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道路。她那么圣洁，自己那么卑微，他能给她什么呢？在仰视别人而把自己变得自卑的他，又回落到现实，更是加重了他的自卑。他快要匍匐到地上，钻到泥土里了。

他忽然抬起头来，他勇敢地把自己对她的爱又拿了出来，当做了抵抗自卑的武器。她是爱自己的。他只能一边边重复着。他拨通了李玫的电话。

“睡了吗？”他尽量用舒缓平和的语调抹掉时间和空间的疏远感。

“我想你。”他的态度很诚恳，诚恳的似乎有种把心掏出来的力量。

“好吧。你过来吧！”李玫的语调很轻盈。似乎有意避开爱的沉重感。

阿呆并不在意。灼热的空虚已经在他身体里燃烧，就像空白的纸张在黑夜里燃烧，剩下一地的黑炭粉末，风一吹就消散的无影无踪。阿呆奔跑在路上，似乎只有不停的奔跑才能摆脱身后毁灭式的空虚的火焰。

半路上阿呆还是被爱的圣洁绊住了，他是为了空虚去找她，还是因爱她去找她。糊涂的他把爱的诱因，当成了爱的瑕疵。他心力憔悴。他对爱的信心散落一地。

他开始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他还不够好。他还不能把全世界给她。他满身都是缺陷。他不是完美的人。一步步，他又落入了爱的自卑。最后竟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还不配爱她。这就是他最后的结论。他彻底失败了。他被自己打败了。一个人不能站在自己的情绪之外，只能被飘忽不定的情绪所玩弄。

他很累，他想回家。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住处。进门拐弯，正欲上楼却被一句清脆的“你好”叫住了。

“你好！”阿呆无神的看着她，虽然她很美。但是他的魂早已经丢在了爱的阴沟里。他似乎已经无力想起昨夜有关她的美好和邪恶了。他的魂没在身上。

“冒昧的请你帮个忙可以吗？”女孩闪着大眼睛。

“好的。”阿呆的嘴唇动了动，表明他还活着。

“我得了一种你不看我我就会死的病。”女孩有点古灵精怪。阿呆有点心不在焉。

“就是你看我一会儿，我就会好了。”

“啊。好的。”

女孩俏皮地指了指院中的石头小圆桌和小石凳。

阿呆僵尸般地坐在了石凳上，在圆桌上用两个手臂作树枝支起脑袋就像支起一颗苹果或者一个西瓜。

大概过了一刻钟。

“你在看我吗？”她的眼睛有点灵动。

“嗯！”阿呆的眼前却是一片虚无。

“你帮忙，也太敷衍了吧！”她的语调有点轻屑。

“嗯！”阿呆有点精神恍惚。

“做我男朋友可以吗？”她不假思索，自说自话。

“嗯！”阿呆根本没有听进她说了什么。他们只是在各自不同的世界。

那女孩忽然兴奋起来，她跳过来拿出手机和阿呆来了个自拍。

“看到了吧，我有男朋友了。我不要你了。他还看了我十分钟。你不是说没人看我吗？去死吧你！“她很气愤。不知和谁说着话。

“病好了。我能走了吗？”阿呆起身想走，被她这么一闹，阿呆明白他又被人当成了灯泡。只是为了照耀另一个人的存在。

“不好意思了啊！”忽然她又把他当成个人了。

“没关系”阿呆转身走上了楼梯。

10,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