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晨露还凝在窗棂上,九珍国皇宫的太监总管便已带着一队人马候在客栈外。为首那辆马车堪称奢华,乌木车身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四角悬着鎏金小铃,随着车轮轻转,便漾出清越空灵的声响,一路引得街旁行人纷纷驻足,伸长了脖子打量,低声猜测着车内贵客的身份。车帘是用九曜国进贡的云锦裁制,上头暗绣着缠枝莲纹,指尖拂过,只觉细腻柔滑,触手生温。
马车平稳地穿过朱雀大街,驶入朱红宫墙。一路行来,见惯了亭台楼阁、碧水琼花,不多时便到了珍净殿。这处宫殿离楚珩之母妃从前的居所极近,庭院里种着几株玉兰,此时虽未开花,光秃秃的枝桠却透着几分疏朗雅致,倒合了楚珩之的性子。
皇帝的召见尚需片刻,楚珩之便带着忘忧往母妃旧居走去。那宫殿瞧着并不张扬,檐角的飞翘弧度柔和,廊下挂着素色宫灯,推门而入时,一股淡淡的兰草香扑面而来。殿内陈设简洁,桌椅是素雅的月白色,帷幔则用了浅鹅黄,处处透着女主人的温婉。最惹眼的是屋内的屏风与门帘,竟是用极细的金线,一针一线绣满了依米花——那是九珍国独有的花,四片花瓣小巧玲珑,色如淡黄琉璃,半透明的模样,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融化。
忘忧安静地跟在楚珩之身后,见他指尖轻轻拂过屏风上的花瓣,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怅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她便也放轻了脚步,只默默陪着他,在这满室的温柔雅致里,感受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曾留下的温度。
楚珩之的指尖停在屏风那朵金线绣成的依米花上,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亭台陈设,飘向了遥远的记忆深处。
他的声音轻得像殿外拂过的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稍重些便会惊扰了满室沉寂:“别月华,是我阿娘的名字。”
“她出生那晚,恰逢满月,银辉泼了满地,外祖父便给她取了‘月华’二字。”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底却漫上薄雾,“人如其名,她真的像月光一样。待人总是温温柔柔的,连说话都怕惊着蚂蚁,心思细得能察觉到旁人皱眉时的几分不悦。”
“进了这深宫,她从没想过争什么,每日只守着小小的宫殿,给我剥一颗蜜饯,听我咿呀学语。”话音渐低,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被母亲轻轻牵过,“可就是这样的人,还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我眼看着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咳嗽声从春到冬,直到我刚记事那年……她就不在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又涩声道:“如今想来,连她具体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只剩些零碎的影子——比如她绣这依米花时,指尖沾着金线的样子,还有……月光落在她发上的光晕。”
忘忧望着楚珩之微微颤抖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她想起自己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想起自己被困在这陌生时空里,只能努力收集碎片争取早日回去,连一句报平安的话都传不回去——那种思念与无力,此刻与他眼中的怅然重叠,让她瞬间懂了他的痛。
她悄悄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背脊,声音温软却坚定:“没关系的。”
“你阿娘那么温柔,一定化作了天上的月光,夜夜都在看着你呢。”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衣料,“你要好好的,才不辜负她呀。再说了,你还有我呢,还有楚斯宸、贺兰一他们,我们都会陪着你。”
她仰起脸,看着他鬓角的碎发,轻声分享自己的过往:“其实我懂这种滋味的。我娘走得也早,好在我爹一直疼我。小时候我不能说话,他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大夫。”说到这里,她弯了弯唇角,语气轻快了些,“等以后我们回去了,让我爹也认你做儿子好不好?他肯定会像疼我一样疼你,我们一起孝顺他。”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背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浅香气,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轻轻抚平了他心头翻涌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