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姑,求您务必收下我。韩萧在这京城中,再认不得旁的人了,做不得旁的事了。”我一狠心,跪在梨园总管林姑姑跟前,低着头,推出所有赌注。
她似是看准了我的毫无退路,道:“据奴所知,韩小姐与右相大人失了音讯,更因为身份无处谋生。韩小姐,您在梨园里听戏的这些年,是奴看着过来的。”
您在暗里跟着那些个角儿学艺,奴不是不知道,只是碍着身份和面儿不计较。奴也知道,您喜欢戏,可是您是真不知道,这学戏光是唱念做打就不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没有童子功的苦,却有抽筋断骨的痛。庆幸的是,因着自幼跟着名角偷学,比旁的人学的都容易些、精进些。
“韩姑娘,今日可就亮相了,小心着点,别成了第二个落尘仙子。”
一旁的冥秋冥姑娘打理着刚散开的头发,解下头顶沉甸甸的凤冠,漫不经心的地说了一句。
落尘仙子,是廖尘烟廖姑娘的名号。据传,亮相那天本该迈五步远抽出鸳鸯剑自刎的虞姬,生生迈了三步,留两步余地让霸王挽回。这本是大差错,却因倒下前那几滴泪和那双含着灵动的眸子,化干戈为玉帛。令那帮评戏的高手,为此折服。
后来,每每有人提起,有所不服,总有理反驳:那眼神情宛若天人,那几滴更是情景合一,仙人入凡尘,莫过于此。
这么说的多了,“落尘仙子”的名号,也就传开了,渐渐大部分人都习惯了将廖尘烟视作天人。
“她是什么人,那廖尘烟又是什么人?云泥之别,从前丞相家的女儿不也和咱们成了一类下等人吗?”
蓝姝是一贯的不讨喜,言语间句句带刺。我本就是不善于计较的人,也无心同她计较,只是记着冥姑娘的忠告。
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哪怕有些人唱戏一开始就是为了名利富贵,也终盼着只与词曲相依。
我理顺最后一缕青丝,站起身,往台上走。伴着旁奏往台前走,脚步莫名的沉重,眼角瞟到满座的台下,有些心慌。
“妾身杨氏,弘农人也。父亲杨玄琰,为蜀州司户。开元二十二年,蒙恩选为寿王妃。开元二十八年八月十五日,乃主上圣节,妾身朝贺。圣上见妾貌类嫦娥,令高力士传旨度为女道士,住内太真宫,赐号太真。天宝四年……”
只一瞬,我忘记了下面的词,台上台下寂静片刻。没一会儿,台下议论纷纷。角落处,梅姨小声比划:“册封为贵妃,册封为贵妃……”
我脑中词虽停了些许,口中却还未歇着,仍咿咿呀呀不停,步伐渐渐平稳,相比脑中混乱要沉稳的多。
“册封为贵妃,半后服用,宠幸甚殊。”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后半部分戏词,即使没有紧凑的鼓声伴随,音调也出奇的悦耳,仿佛杨玉环在世。
我想起了后半部分的词,从惊叹中缓过神:“将我哥哥杨国忠加为丞相……”后来的一句句,都卡在点上,一拍不落,胜过先前联系的千百倍。
许是那句词的功劳。
那声音一歇着,一个腰肢不算纤细,却也算是匀称的柔美女子款款迈进。原本满座的地儿,一霎那,也多了几个座儿,屋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地上也满座了。
我隐约能从窗户缝里,看到屋外听戏的人。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她来的。但最终,我还是在京城出了名,毕竟那女子是任谁都请不动的——廖尘烟。
她的不请自来,令我在京城出了名。
流言蜚语,各式各样。对我同她的关系,不断猜忌:私生女,姐妹,分散多年的亲朋,比比皆是。
直到戏完,我掩着口打了个哈欠。那模样,除了我自己,无人知道我是在做什么。
不紧不慢走到台下,正巧碰见要登台唱曲、同客人调笑的蓝姝:“你也真是命大,遇上正在散步的廖尘烟替你接词。否则,你今后不但伶人做不成,底层下人也做不得。”
我从不知会严重到这样,浅浅一笑作为回应。拆头顶花饰时,我又望见了廖尘烟,这一次她款款向我走来。
我放下手中拆下的花饰,站起身:“台上之事,多谢仙子相助。若非仙子,我此时已不知在何处了。”
“我本以为,你会怪我抢了你的风头。毕竟在我看来,即使身为最低贱的伶人,也应当将每一句词唱好。台上出丑,要么是不用功,要么就是刻意为之。”
她说的没错。她那一嗓子出来,确实所有人都望向了这位下凡的仙子。一时间,竟无人在意我的差错。
“我前几日外出时,正巧遇上你在念词,觉着你是有灵性的,也是极用功的。这么一来,你是刻意为之,我也就不该帮你……”
那时,我性子急躁,实在受不得她这般教导,便草草打断,引得之后吃了不少亏。
“仙子的意思,不过是我心机深重,在这戏园子里混不长。来意,就是警告我一番。”我不经思考,言语中有几分赶她离去的意味,“仙子,您能回仙界了吗?”
她张了张口,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这是我第一回见她,落了个不欢而散。之后,我才明白她真正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