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记不清同他成亲的具体日月。只记得那是个阴云密布,将下雨却迟迟不下的日子。
“萧瑟啊萧瑟,你可真是胆儿大。”
“咚”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整理着耳畔的头发,笑着回应:“姑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定好了?”
“定好了。”
“不改了?”
“不改了。”
姑姑接过梳子,轻轻地替我整理:“你这嫁出去,就别回来了。”
“该唱戏,还得唱戏。难不成,姑姑想白养个人?”
她笑而不答,只是不紧不慢地做着手里的事。
某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就是我母亲,或者说我故去的母亲附身于她。
那天,我没有见到廖尘烟,却明白她来与不来都一样。
“是良人吗?”姑姑忽然发问,令我一怔。
“我们会老去吗?”我笑着反问道。
这是个不必回答的问题。“会”是永恒的答案,他是不是良人我不知。但我知道,纵使是良人,也会在容颜老去时,失却本就不多的爱意。
“姑姑,也曾碰到过良人吗?”这是我第一次好奇姑姑的过去,她总是那么冷漠,哪怕是说着谄媚、恶毒的话。
“嗯”只这一个字,似是就说尽了所有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锣声,伴着一声声响亮的“嫁娶姻缘总无常,梨园墙里配鸳鸯。诸位看管让个路,来日情场不得输……”
一对又一对的喜庆,说不动容是假的。
我记得当初有意挑穆公瑾毛病,他最讨厌读书念诗,我偏说喜欢擅对对子的男子,他便整月不露面埋进书里,就为作出一对绝世。
人果然下功夫就能成事,他果真作了一副我一生都追不上的对子:棋局布宴藏真意,阳谋阴论未有疑。
那时那句话,我只当做玩笑。没想到真正出嫁时,才明白有些话说出来,真的就是一种誓言。
心里念着一个,眼里看着一个,当真是不忠。但比起那一句,再多的好句子都如不了眼。
“这么看着,倒真像是良人,生得好看,原先家世也好。若搁在前些年,你们倒还真是门当户对……”
姑姑话未说完,就被门外来的人打断了。
对,是何娉谦。
姑姑替我盖上红盖头,牵着我出了门。一路上,脚底变化万千,眼前却只是那一片鲜红,喜庆极了,也血腥极了。
以终生的幸福,换来的交易,不是血腥,还能是什么?
我和他,没有洞房的记忆,有的只是他问我答。
“这只是交易?”
“交换,等价的。”
“我先帮你揭盖头?”
“好。”
他替我揭下红盖头,盯着我失神许久。
“早些睡吧,明日也不是无所事事。”我绕过他,坐到铜镜前,不紧不慢地解下头顶繁重的饰品,“成亲一趟倒真是累,下次怕是就不走正门了。”
“你还要再成亲?”他总算回过神,拿过我手中的物件把玩着。
我用余光睨着他:“同你无关。明日起,你怕是就能红遍半边天。”
我同他皆是和衣睡下,他许是君子,许是忌惮我袖里的开了刃短刀,一夜都无所动作。
归根结底,这同我无关。
次日,我同平日里一般早早起了。正准备描眉,忽从镜中看到望着我的他。
他笑着起身,准备接我手中的沾了黛的笔:“你今日可有戏?”
“有场早戏怕是再过半个时辰就开演了,晚间还有个扫堂不必等我……”我话未说完,就想起了袖中的物什,“你今后,也不必等我了。”
“怎么说?我听说,明日姑姑特许你新婚假。今早的戏,是早就定好了的,若是不演你那群主顾定然不满。”他似是有所不满,旁敲侧击着。
我放下笔,从袖中取出那一直惦记的东西:“这是和离书,顾着你的面儿,以我二人的口吻写的。谁都不亏,谁也不欠谁。”
他笑着接过,以黛笔签了名“何谦”,字迹端正,比我的还秀气些。
“你怎么整日排的戏,都是些不讨喜的时辰?”他重沾了些料子,一笔一笔替我描着。
我望着他眸中的我:出奇的俊俏,多了些不同的味道。
“像从画里走出的玉环。”他笑着夸赞,“日后都这么描眉,别总是细描成女夜叉。再娟秀的姑娘,也经不住折腾。”
我笑着应答,同他像极了新婚的夫妇:“我不喜欢照着别人的时辰,越无人我唱得越好,那是给我自己听;越有人我技法使得越勤,那是不和钱过不去。”
不知为何,那日的戏我唱得格外的好,似是真真儿的明白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情,又是不明白这“情”字到底是什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真的只是一日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