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毁约了。这次,我清楚记得要去,清楚明白什么时辰去,但就是不想去。
戏结了,在后头卸了粉黛,便往外走。我也不知想去哪儿,就是忽然不想看见他,忽然不想与他共处一室。
“姑娘,可是萧瑟萧姑娘?”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哪儿,忽听见身后有人叫我。便回头轻笑:“君何故,当街直呼女子姓名?”
“姑娘又何故,避而不答?”
一男子衣着素净从一店中走出,手里把玩着一小物件,似是正在挑选,被我同那小生的交谈惊扰而出。
我凭着记忆,照着从前行礼的姿态,笑着向他致歉:“吾正是萧瑟,方才无礼,还请先生莫怪罪。不知先生叫住萧瑟,有何贵干?”
不必猜,看那小生的模样,就知是个富贵人家的伙计。再看那素衣男子,活脱脱一副“腹有诗书气自华”。如此一来,不是一主一仆,又当是什么?
“姑娘真是聪慧,一眼看透。”他对我的直视也不恼,单单笑了声,“不知姑娘,可有兴致到茶楼喝杯茶,同我显摆一番学识?”
虽是一番调笑语,却是一副认真态,令人不得不应下这一邀请。
我随他到茶楼,任他做东,任他安排。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我从前听戏时爱吃的点心一一摆上了桌。小小的茶桌,摆得无缝可觅。
我不禁后背一凉,端起茶碗抿了口,深觉此人不简单。不仅将我看的透透的,还对我的过去一清二楚。
那日茶楼里没请人唱戏,来的是个说书先生。似是个刚出师没几年的,技艺是精湛,但他自己好像还没进到书里。
我们戏子一行,也有个类似的说法,叫要成戏先成人。这人,自然是戏里的人。知其所思,感其所想,行其所为。日子久了,也不知是人成了戏,还是戏成了人。
这么一来,要想戏精戏好,就得多练多融入,这扮的角色自然也不敢多。要是性子相近还好说,大相径庭可就没法子把握了。我是靠着玉环的戏亮了名字,算是个小玉环。
有一回替了廖尘烟的陈卓,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后来就总听见陈卓老母的声音。歇了半月,才算缓过劲儿。
“怎么不用些点心?是不合口味,还是不敢吃?”
我盯着那说书先生的动作,不禁出了神。他这么一说话,倒是惊醒了我。
“先生特意安排,怎么会不合口味呢。只是许久不吃点心,厌了甜味,还是这苦茶更合心意。”我捧起手中的茶,轻笑道。
他望了望外围瑟瑟发抖的人,也不反驳:“日渐炎热,姑娘是该去去暑气。”
“先生这日子,怕不是过反了吧?这都度了大小暑,快入秋了,您还惦记着盛夏?”我拿过一块糖酥,细细抹去糖渍,又将它放了回去。
“也不知,是谁的日子越过越热乎。”他似是瞥见我的举动,微蹩眉,“真不合胃口?”
我不知如何作答,又将它捧回掌中,抿了口:“时间久了,再喜欢的东西也会变味儿吧?更何况,我早就忘了它该是什么味儿。”
“有些事,人心比史书上的笔划记得更清楚。你要是不做些什么,错的也会成对的。”
我听见他这一句时,正巧吃到了糖,甜得有些腻:“对的,自是对的,纵使世人说他是错,他也是对的;错的,永远是错,纵使天下人认定这是正道,他也还是错。对错,自在人心。”
“家恨不报?”
“我是孤儿,没什么家恨可报。”
我放下他的悉心准备,谢过他的善意款待,转身离去。
“韩萧!”
我本该停下的脚步,却是没停;本该毫无波澜的心弦,却是微微一颤。我听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竟心生陌生。
那个人,好像真的已经随时间而去,真的不复存在了。而我现在,真的不是韩萧了吗?我真的成为了萧瑟,那个号称“台上玉环”的角儿了吗?
鱼跃龙门,是真成了真龙,还是包上了层新衣活着?成了真龙,是改头换面苟活,还是抛下一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