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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拾叁

戏子传

刚到临安,总觉闷热,半月下来,便好上许多。

  “堇奚,想出去看看吗?”

  他只是摇头,如同初见时那般。

“我想去看看这水乡的女子。这半月不服水土,难受了好一阵,这回出去可要把酒都喝上一遍。”

“那,那我随你出去。总不能,让姊姊醉在外面。”

牵着堇奚的手,如同幼时穆公瑾拉着我那般。我小时爱吃糖,他便总拿糖纸赚我,一赚一个准儿。赚着我,便拉着我的手,带我到街上买糖。

我小时顶爱吃糖。他伯父又是一方名商,总与外藩打交道,每到穆公瑾家,便带着成箱的新奇玩意儿、各类好吃好玩儿的。他总将每样吃食尝上一遍,想着我喜欢的味儿,装上整整一袋,送与我。

起初,他每送来,都够我吃上一月。后来,变得精怪些,一送只有一布囊,不过两日便吃完。本以为他会送来,可谁料三日复三日,他仍是没来。我只好上门去要,他笑着开门,好一番戏弄。

“姊姊,怎不走了?”

“没事。你去问问,哪儿有酒楼?我在这等你。”

“那姊姊别走远,堇奚一会儿就回来。”

堇奚走远,一个模糊的影子却更清晰。我方才,恍惚间似是看到个人,我好像见过他,不,不只是见过,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在街旁坐了许久,堇奚似是迷了路,觉着很久都没回来。原本昏沉沉的头脑,忽然清醒,有人在靠近……

“姑娘可是在等人?”

“不是。”

“那姑娘一定在等我。”

“我没有在等人。”

“似我这般风流,姑娘好眼力。”

“公子清醒些,我说了我没有在等人,还请公子莫要打扰。”

“姑娘一身烟脂气,却气质清冷,容貌俏丽,可曾许人家?”

“烦请公子,莫要打扰。”

若不是怕堇奚找不见我,依我的性子早已离去。我愠怒的神色,似是非但没警告他,还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对我的无礼非但不恼,反倒毫不客气的坐到我身旁。

“姑娘可有烦心事?同我讲讲,也就不烦了。”

“现今,我最烦的便是你。”

“姑娘此话差矣,我本好心为姑娘排忧解难,又怎会为姑娘添堵?”

“烦请朱口无言。”

“姑娘怎知我姓朱?小生朱默,默然的默,表字谌寂,家中排行第五,姑娘唤我朱五便好。”

“不知公子哪个zhu,哪个mo?诸葛孔明之诸,还是朱熹,牲畜之猪?那又是沉默、惊蓦,还是淡漠?”

一番话毕,他便大笑如哄堂,声音之响,引得众人侧目。我在台上,早已习惯目光,一时也不觉奇怪,而他被盯得窘迫至极。

“朱熹之姓,沉默之意。”

“按公子所说,这名不好。”

“怎的不好?家父左思右想才得,难道姑娘片刻便有主意?”

“公子应名声,名声大噪,岂不美哉?”

“姑娘好生狡诈!”他大笑一阵,方又说,“名声大噪固然好,但若被人念反,可不就成了声朱?声朱,生猪,姑娘可是在咒自己?”

“公子说胡话!”

“我哪里说胡话?姑娘不嫁人?常言道,嫁人就嫁临安郎,样貌上乘不牵强。姑娘嫁了我,这番咒说的可不就是自己?”

“胡言乱语!我同你不过一面,更何况,我早有婚配。”

“姑娘……”

见我站起身要离去,他便拽住了我的袖子。

“姊姊……”

堇奚总算到来,见朱默拽着我的衣袖,拔出我送他的那柄短剑,直直劈下。虽是没伤着朱五,却也吓他不轻,我的衣袖也被割下了些。

“谁许你拉姊姊衣袖!若是脏了姊姊衣衫,你可担不起!”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小儿?生得俊美却这般张牙舞爪。”

“堇奚,同朱公子道抱歉。”

“姊姊,他脏了你衣衫!我不过替你教训他……”

“我不需你替我,快道歉。”

“朱公子,堇奚错了!”

“这便对了。这般,你再教训他。酒楼在哪儿,我去酒楼等你。”

按着堇奚说的路走,不远处便是一参天楼阁。牌坊是“天下第二楼”。

“世人皆争第一,我独占第二位。好,此意绝妙。”

步入其中,却空旷至极。似是空无一人,又似是喧闹至极。举手间人声鼎沸,投足间寂静如野。

抬眼望去,眼前是无数的自己。眼前有千万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一衣袖被整齐撕裂般悬着。是,那是我,那都是我。

“吓着姑娘了吧?”

“是,这一吓当真不轻。”

“头回进来都这样,我家男人也是,非要在厅堂竖这些个铜镜。昏暗重影不说,还骇人。起初,我出门归来时,也被吓得不轻。后来,他便把铜镜收起,待我归来再摆。”

一女子从镜后走出,满眼歉意。虽有嗔怪之意,说时却是满口幸福。

“姑娘不是临安人?”

“我从北方来。”

“姑娘这身打扮,新孝?”

“不是,我只是喜欢白衣。”我“噗嗤”笑道。

“实在抱歉,来我们这楼的实在少有白衣。不是红妆,便是蟒袍。见得多了,倒是见怪不怪,不怪见怪。”

“无妨,这也无甚值得怪罪。”

“这儿没别的伙计吗?”

“有,但这个时辰,不是人多的点儿。我叫他们歇着了,这楼就早晚人如云烟聚,旁的时候比别家酒楼还淡生意。”

我自顾自坐下,拎起茶壶却发现并没有茶。

“呦,您瞧,我给忘了。不仅让您干站着,还没个茶水伺候。实在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无妨。您这儿有酒吗?我想尝尝,这临安城所有的酒。”

“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这儿呀,虽是‘天下第二楼’,但论酒,可是‘临安第一楼’。方圆百里,我敢说就没有比我这楼里存得齐全的。”

“那就,一样一瓢,我尝尝。”

“姑娘您可别逞强。我这楼里上百种酒,一种一瓢,可就是上百瓢,这上百瓢甘苦不同、浓烈不同,您可别吃不消。”

“无妨,且试试瞧。”我本以为是北方的大瓢,谁料是一口一瓢的酌瓢。

“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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