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先生,近来可好?”
日头偏西,余晖渐起,总算是找到那“宁叁号”。这巷子乍一看与京城的并无差别,细细看去却又截然不同。这儿的人家,门户排列毫无规律,门旁挂的牌子也是不一。
这儿是“宁叁号”,旁边人家却是“孟伍号”“冯玖号”。应是按姓氏来的。
冯……岐翾,原本就是姓冯吧。
正想着岐翾的身世,面前的人家便开了门。
“宁先生,近来可好?”
开门的,正是何娉谦,不,现在该尊称一声“宁先生”。
“萧瑟?”
“半年不见,倒是先生的变化更大。”他又一次望着我失神,“愣着做什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笑着让开一条路:“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原姓宁?”
“是,存今告诉你的?”
“他若同我讲,这是你的住处。我就不来了。”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怕。只是我欠你的,有些多。”
挑眉惊诧:“说说看。喝什么茶?”拉开橱柜,一席茶盅尽收眼底。
“你这儿的茶,倒是比我那儿还多。”凑近几步,瞥见他眼中的笑意便收回目光,“容我想想……三江春,你这儿有吗?”
“你从前在相府待过?”
“我若说不曾,你定是不信。我若说是,你又是何反应呢?”
他伸手取出一个罐子,捻出几瓣花:“这三江春的手艺,还是左相的女儿更熟悉。你来?”
三江春,顾名思义,便是春意盛得充斥三江流域。这三江,既指三江这条河,又指金沙江、怒江、澜沧江。
那三条江的水由云巅之雪化成,其甘甜清爽,远非常人能想象。源头,寒冷异常,自然不会有什么芳踪。这春意,便是江南初发的花苞。
花农自花期前一月,便备好一切,日夜交替看守。花苞初发,便紧赶紧采下。迟一刻,这花都是废的。待商人收来,花瓣一一撤下。前一年极寒的冰水浸泡,再置于立夏的太阳下曝晒。
一番折腾,能留下的少之又少。这样的处理,原是宫中一女官为给皇家制鲜花饼研究出的。被我用来制茶料,倒别有一番风味。
泡茶的水,除平常井水,便只有晨露。只是这晨露,与“雨后芭蕉”的不同。“雨后芭蕉”用的是寅时露,无论四季;“三江春”却只能用天刚亮时的,四季不同。
如今,他这儿自然没那么多讲究。能做的,也只是用沸水再三浇灌。花瓣绽开,芬芳无限。冷气存起的香馨,尽数献出。
“我这手艺,比起当年的韩小姐差了几分,倒还是不负她的真传。”
我自然不敢把手艺,全露给他看。他懂茶,柜中的瓶瓶罐罐无一不是我用惯的茶种。透过窗,似乎还有几株茶树。
“同我到后院瞧瞧?”
那院中似是另一番天地。各色果蔬、花株三五成行,乱中有序,就像是那柜中的瓶罐一般。
这种恐惧,较在茶楼中看到的糕点,更甚几分。
“这番景象,我在相府也见过。你这儿,还是少了些。”
他笑而不语,眼中的笑意令我心中的惶恐越发盛。
“存今要你来做什么?”
“借宿。”
“怎么,闺房被人占了?”
“我与阿懿的故友来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倒头便睡。我也不好叫醒他,吴佑卿便叫我到这儿来。”猛然想起那户姓冯的人家,“你知道,那‘冯玖号’住的是什么人吗?”
他抿了口茶,摇头道:“他比我来得早。进出的人比较杂,你还是离得远些好。你若想知道,我改日托人查。”
“速度快些,我今日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着,要出点事。”
“什么事?”
“我若知道,还问你?”
屋顶飞下一黑影,小小的,直扑怀中。
他正要拦,定神却发现是只黑猫。
准确来说,除鼻尖、四爪、尾梢,都是黑的。有几分踏雪之意。
“你的?”他轻轻蹭着我的衣衫。
“小心些,他脾性不好,总张牙舞爪。”
“我倒觉得,他比你可爱。”抬头见,发现夜色中有一处泛白,“你瞧,那是什么?”
“他夫人。你怀里的叫‘踏雪’,屋顶上的叫‘卷云’。”
“踏雪寻梅处,暗香卷云来。”
他笑着接过我怀中的猫,置于地下。牵着我的手,往屋内走:“我可同你讲好,我这儿只有一间屋、一张床,还有一个等你已久的人。”
我坐在床边,望着他:“我兴许已经有了阿懿的孩子。”
“我晓得。我也没有亵渎你的意思。”
“那你怎么想的?”
“你心里有人,就不许我心里也有人?”
“那便好。”
“睡吧,等你睡着我再上榻。”
和衣躺下,不过一刻腹部便多了只手。
只是轻轻的放着,并不打算有所动作:“夜间冷,只是抱一会儿。”
“我凭什么信你?”虽是这么问,却毫不怀疑。
“我若想动你,又怎会将你留给你的阿懿?”
“何娉谦,你还没告诉过我,你想要什么?”
“你图少些是非,我就非得图什么?”
我转过身,他便向后挪几分:“你若不图些什么,我怎么信你?”
“图你这张脸,行吗?”
“我这张脸,有什么好的?”
“存今可曾告诉过你,他悄悄看过你的戏,还给你留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他在我掌心慢慢写着:冷得骇人,寂得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