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喧嚣声像潮水一般涌进耳膜，广播里激昂的解说词、此起彼伏的加油声、还有远处时不时传来的哨声，混杂成一片热闹的背景音。
东方末站在操场边缘，烦躁地踢了踢脚，校服裤的裤脚几乎拖到地面，跑起来绝对会绊倒自己。
“喂！”一声大吼突然从身后传来。洛小熠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洛小熠瞪圆了眼睛，目光在东方末身上来回扫视：“你穿这身跑1500？”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引得周围几个选手都转过头来。
他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这个动作让过长的裤脚又往下滑了一截。
洛小熠倒吸一口气，猛地蹲下去抓起他的裤脚：“这裤子是借的咱们年级主任的吧？”手指比划着裤脚和跑道的距离，“跑起来三步之内必摔信不信？”
“三、二、一——转身！”蓝天画手腕一翻，彩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啦啦队的队员们跟着她的动作整齐地转身。
就在这时，跑道上传来一声大喊——“谁有皮筋？借一下！谢谢了！！”
蓝天画耳朵一动，转头望去，正好看见洛小熠拽着东方末的裤脚，而某人一脸不耐烦地别开脸。她眼睛一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单手把两个花球并在一起攥住，歪着脑袋，另一只手直接扯两边一边马尾的发圈，橘色的中长发瞬间散落下来，垂在肩头。
“我有！”她清脆地喊了一声，从表演台边缘轻巧地跳了下来，落地时膝盖微微一弯，缓冲得稳稳当当。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长发被风带起，在操场上形成了一道明媚的风景线。
东方末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呼吸微微一滞。
——她散着头发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
平时总是咋咋呼呼、活力过剩，扎着双马尾在教室里上蹿下跳，可现在，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衬得她整个人莫名……安静。
“给！”她一把将发圈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温热又柔软。
“你……”
“别磨蹭了！比赛马上开始了！”她催促着，举起花球在东方末面前用力晃了晃，又冲他灿烂一笑，“加油啊！跑赢了请你喝奶茶！”
说完，她转身跑回拉拉队，一边跑一边随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动作随意又自然。
东方末站在原地，手里攥着发圈，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散头发还……挺好看的。
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砸在他肩膀上，洛小熠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他妈发什么呆呢！裤脚不扎了是吧？裁判都要举枪了！”
他猛地回神，这才发现发令裁判已经站在起跑线旁，正低头调试发令枪。蓝天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回看台，远远地还能看见她手忙脚乱重新扎头发的背影。
“看够没有？”洛小熠一把抢过发圈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帮他把过长的裤脚扎紧，“人家给你发圈是让你跑步的，不是让你在这演偶像剧的！”
塑胶跑道上，其他选手已经各就各位。他低头看着被洛小熠粗暴系好的裤脚，布料皱巴巴地堆在脚踝上方，露出小半截骨节分明的脚腕。
“各就位——”裁判的声音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助跑时，指尖触到跑道的瞬间，突然想起她递来发圈时指尖的温度。发令枪响的刹那，他像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比平时任何一次起跑都要快。
“哇，一千五米都冲这么猛！不要命了？”凯风差点洒了递到嘴边的水。
洛小熠抱着胳膊，一脸汗颜：“你少管。”
风声在耳边呼啸，东方末的呼吸随着步伐逐渐变得急促。1500米的赛程过半，太久没有锻炼，突然长跑难免有点力不从心。双腿开始发沉，肺里像是烧着一团火。就在他调整呼吸的瞬间，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跃动的身影——
跑道旁的啦啦队表演区，她正随着音乐节拍高高跃起。散开的发丝在阳光下划出流畅的弧线，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原本扎得整齐的双马尾此刻只随意地束起一边，另一边还松散地垂在肩头，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扫过锁骨。
她手中的彩球划出耀眼的轨迹，裙摆翻飞时露出今早磕到桌角的红痕。明明是在给全队领操，目光却时不时往跑道这边瞟，在对上他视线的刹那，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口型比划着：“加——油——”
他的脚步突然变得轻快起来。拐弯处，过长的裤脚上绑着的发圈若隐若现，随着步伐一下下蹭过脚踝，像是无声的应援。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忽然变得很远，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原来绑头发的皮筋，真的能让人跑得更快。
而此刻，跑道上某人的速度，莫名其妙又快了一截。
“靠，那小子吃兴奋剂了？怎么突然加速？！”隔壁跑道的徐昊崩溃大喊。
即将冲过终点的那一刻，东方末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站在拉拉队最前方，散着头发，用力挥舞彩球，冲他大喊：
“冲啊——！！！”
“东方末——”
声音清亮，像一阵风撞进他的耳膜。
……糟糕，好像跑得更快了。
今年是建校五十周年，学校体育组特别设置“男女混合接力表演赛”。采用相邻道次男女分组并行——男子组1/3/5道，女子组2/4/6道。不计入团体总分，但获胜班级可获得“体育风尚奖”。
“加油天画！”
“1班最强文娱委员！！”
蓝天画站在第二棒的位置，轻轻踮着脚活动脚踝，向热情的观众席挥了挥手。她的双马尾今天扎得格外高，发尾随着动作一翘一翘，像某种小动物的尾巴。
发令枪的爆响还在空气中震颤，蓝天画的耳膜嗡嗡作响。她看见第一棒的女生像头矫健的小鹿冲了过来，辫梢在阳光下甩出晶亮的汗珠。
二十米接力区内，蓝天画已经弓起后背。右手向后伸展的瞬间，她突然注意到隔壁跑道的异样——是隔壁班的徐昊。他起跑姿势过分外扩，右肘关节不自然地抬高。这个发现让她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接棒！蓝天画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接力棒，左侧就袭来一阵带着汗臭的风。徐昊像失控的卡车般横向撞来，故意抬起的肘关节精准命中她的肩胛骨。“咔”的一声闷响，她听见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
天旋地转。蓝天画在摔倒的瞬间本能地蜷缩身体，但右膝还是重重磕在跑道上，在粗糙的橡胶跑道上擦出两道血痕。磨砂颗粒的塑胶地面像砂纸般撕开皮肤，火辣辣的痛感顺着神经直冲脑门。脱手的接力棒在视线里打着旋飞出去，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银光。
“一班第二棒摔倒……天画！！”广播中传来沙曼失声惊呼的刹那，看台像被点燃的油锅般炸开。蓝天画挣扎着撑起身体时，掌心按到温热的液体——不知道是汗还是血。她恍惚看见陈昊已经完成交接，正对着她们班的第三棒比中指。
“天画！”百诺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秩序册“啪”地掉在地上。她一把抓住旁边的体洛小熠，“快！工作证！进去看看天画怎么样了！”
还没等洛小熠做出反应——
“唰！”
一道黑影从他们面前掠过，带起的风掀翻了纸张。
东方末单手撑住栏杆，校服外套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整个人已经翻了过去。保安的吼叫声被他甩在身后，他落地时甚至没有减速，直接朝着跑道上那个挣扎的身影冲去。
“等、等等！你没戴——”百诺的喊声卡在喉咙里。
她眼睁睁看着东方末像头暴怒的狼，在众目睽睽之下横穿半个操场。正在比赛的选手们吓得纷纷避让，有个男生甚至因为回头看他而差点摔跤。
洛小熠终于摸到了工作证，抬头时下巴差点脱臼：“我靠……这他妈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吧？！”
徐昊刚把接力棒递给第三棒队友，后颈突然袭来一阵寒意。他还未来得及回头，整个人就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掼倒在地。东方末的手掌铁钳般卡住他的后颈，将他整张脸按在发烫的跑道上。
“你找死。”他的声音比冰还冷。徐昊想要挣扎，却被东方末反制，动弹不得。
“你很喜欢撞人是吗？”低沉的声音裹挟着炙热的吐息擦过耳畔，徐昊惊恐地发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男生，此刻手臂上暴起的青筋里翻滚着令人胆寒的怒意。
裁判尖锐的哨声划破空气时，蓝天画正被队友搀扶着站起身。她看见东方末被三个体育老师架开的背影，看见徐昊瘫坐在跑道上发抖的狼狈模样，更看见东方末回头时，那道落在她渗血膝盖上的目光——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暗涌着令人心悸的波澜。
膝盖火辣辣的疼痛忽然变得很遥远。
视线里，东方末翻过栏杆的身影凌厉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从来都是懒散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上课时趴在最后一排睡觉，体育课躲在树荫下看漫画，班级活动永远都是被硬拽着才肯参加。可现在，他冲下看台的速度快得惊人，校服外套被风鼓起，像突然张开的翅膀。
他……在为我生气吗？
这个念头突然撞进心里，让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见过东方末很多样子——被老师点名时慢吞吞站起来的样子，午睡被吵醒时皱着眉头的样子，甚至是被她缠着问问题时，不耐烦地“啧”一声的样子。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快得像是刚跑完一场800米测试。掌心还火辣辣的疼，可那股疼痛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另一种温度，从指尖一路烧到耳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马尾——发圈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心跳加速，不仅仅是因为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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