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那是一盏由赤铜铸成的油灯，有一尺多高，它出自南方华族匠人之手。从东夷的大山中开采出来的刚硬金属，在那些匠人灵巧的手中变成了一位提灯夜游的美貌佳人，她左手抬袖掩面，低头含羞，好似是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另一只手掐做兰花指，指间提着一盏明灯，其中灌注进去的松油正在徐徐燃烧。

此时，这盏油灯摆放在荤粥大君侧夫人的桌案上，发出的柔和光芒照亮了侧夫人的整个大帐，侧夫人的红色光珠耳坠在灯影下熠熠生辉。

侧夫人十五岁就嫁给了大君，至今已有二十年，二十年间大君对她的恩宠不减，疼爱如故，她更是得到了“长尚夫人”的封号，有募集私兵的权力，而这个聪明的女人却从未给自己招募过哪怕一个私兵。她不是对更大的权势不动心，她只是明白该怎么保持自己已有的权势。

与油灯一同摆放在桌案上的是羔羊嫩肉和草原上少见的佳果鲜蔬，这是长尚夫人用来招待客人的美食。

长尚夫人长裙盘发，坐在浮雕屏风前，面向南方，左侧坐着荤粥大行伯的夫人襄姬，襄姬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女婴，那是她方才一岁多的小女儿。长尚夫人看着这个粉雕玉砌的小婴儿，在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逗她玩耍。

“阿妹，大行伯率兵出征在外，一时间也难以回来，你若是觉得心中烦闷，无人可谈，就来我这陪我说说话，我在王庭之中也是无趣的很。”长尚夫人拉着襄姬的手与她交心，话语中多加安抚。

襄姬面上表露出感激之色，笑着回禀长尚夫人：“臣妇也想和夫人多聚些时候，只是拙夫外出领兵，家中事无巨细，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我了一个妇人的肩上，可怎生是好？臣妇那不省事的儿子最近更是野的狠，一进王庭就跑没影了。”

“男娃顽劣一些反倒是好事，日后崖余进入军中，想必也是和他父亲一般军功卓著。”说着，长尚夫人话锋一转，哀怨的说道：“阿妹你如今是儿女双全，我却迟迟一无所出，与你相比，我反而更像是无启国的人了。”

今日傍晚，长尚夫人再次邀襄姬来帐中谈心，话里话外又在提起有关无启国的事情。无启国，一个只在传闻中出现过的小国，据说此国地处北海之滨，大部分国土都是雪山冰川，常年为厚重冰雪所覆盖，外人难以企及，而在北边放牧的牧民每隔十几年就能遇到自称是无启国国民的人。

无启国名中的无启，乃是无嗣之意，一个没有子孙后代的国家，却长久的没有灭国，着实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对此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得通，那便是无启国的国民皆是不老不死之人，如此方能立国。

长尚夫人言语间刚刚提及无启国，襄姬怀中的婴儿便“哇”的一声，紧着着就嚎啕大哭，襄姬抱着女儿在怀里轻轻的摇着，可怎么也哄不好，那小小的婴儿也不知有多大的委屈，圆滚滚的泪珠儿顺着她的粉嫩小脸串成了两道泪痕。

向长尚夫人告罪后，襄姬带着不断啼哭的女儿请辞，长尚夫人只得放她离去。襄姬出帐后径直登上自家的马车，马夫驾着马车向王庭外驶去。

大帐中，长尚夫人的神情冷淡下来，襄姬这个女人为了逃开无启国的话题，竟下重手掐的亲生女儿放声大哭。天底下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吗？如此看来，襄姬必然隐藏了很多的东西，或许就是那个有关长生不死的传说。

襄姬在十几年前救下了随军剿灭北方山中叛匪的大行伯，大行伯那时还不过是一个下级军官，他所在的队伍被叛匪击溃，领队的大行伯命悬一线，却在荒原遇到了襄姬。襄姬曾自言是无启国人，救了大行伯后便欲离去，可她却与那个男人相爱，最终和他回到草原。

十几年的时光没能在襄姬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长尚夫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已经开始日渐衰老，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几条细纹，她心里对襄姬又平添了几丝羡慕与嫉妒。

“娘，有事说事，您别揪我耳朵。哎哎哎，娘，疼疼疼......”在道路边等候母亲的崖余被襄姬扯着耳朵拉上马车。

“跟着你的那个孩子是谁？怎么傻傻的？”襄姬从马车上看到一直跟着崖余的葆江。

“是我新收的随从，人确实有些傻，不过力气很大，他比我养的大黄可有意思多了。”

车轮转动不休，襄姬的马车在道路上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