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昨夜间，寒霜降临，刑杀万物，瑟瑟西风穿林而过，踏谷行歌，其声锵锵然，似有金戈铁马踏破山阙。

大将於则夜中不得安寝，数次惊起，出帐披衣巡视，至东方天色欲白，残星将退，於则再次巡视到营门附近。营门外一守夜老卒，身穿着一袭单薄征衣，两臂抱着长戟拄在地上，背靠大车的车框，头颅沉沉的斜向一边低垂着，那清瘦凹陷的脸颊和颔下长长的胡须上挂满了白霜，整个人已无一丝生气。

将守夜老卒的尸身平放在地上，於则伸手把老卒脸上的白霜轻轻拂去，你很难想象一个如此魁梧高大的将军，此时的动作却是那么轻缓。於则昨日晚间巡视时还和老卒说过话，他知道这老卒在军中的时间很长了，虽无军功，但劳苦多年，於则已在功劳簿上记下了一笔，大军若是能平安回去，老卒可以领到一笔丰厚的奖赏，不过他终究没能挺过去。

命人安葬了老卒，於则回到帐中苦苦思索脱困之策，荤粥骑兵堵在山口，一见华族军队突围，立时便箭如雨下。即便能突破包围，从釜山进入开阔的平原地带，那里是荤粥骑兵的主场，想要歼灭一支突围的残兵不啻于探囊取物，反掌观纹。

军中谋士季服良来到於则军帐中献计，“将军，我听人言：飞鸟比翼，临难自飞；游鱼同尾，相忘江湖。今事已至此，何不率亲卫破围，留下将士在山中和荤粥骑兵周旋，我与您搬来援军再与他们内外夹击，必得大胜。”

“我身为主上钦赐的大将，自当在此与兵士同生同死，休戚与共。我如不在军中，军心不稳，彼时流言四起，兵士不效力，他们又怎能抵御荤粥骑兵的突击，等到你我带援军回来，岂非让兵士白白牺牲？”於则冷冷的说道。

於则坚信黄帝会派兵救援北征军，他要坚守此处。於则如果只是孤身一人，自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纵你有千骑又奈他如何？可他身为一军之主将，指挥着黄帝托付给他的两万北征军兵马，重担在身，肩负诸多条人命，他又怎么能走？况且此次北征作战失利，两万人马折损近半，於则只愿以死谢罪，不愿活着见到黄帝。

“将军，自古作战无不有流血牺牲之事。您既如此爱惜军士，何不降于荤粥，保全他们的性命。荤粥大君想必乐见此事，您也可有大荣华、大富贵。”季服良撩起衣衫，掸了掸上面的尘土。

於则将巨剑“明尊”摆放于桌案上，怒喝：“你以为我是何人？我自主上继位前便追随左右，历经阪泉、涿鹿诸战，小小荤粥比之炎帝、蚩尤如何？我只闻死将，未闻降将，谁人再敢言投降，冲着这柄剑说话！”

“好，好一个不识时务的将军，看来这里所有人，都是你的殉葬者。”季服良拊掌高呼。

“来人，将他推出帐外，领三十军棍！”

帐外亲卫闻听将军下令，立即进账将季服良拿下，押出去军法处置。季服良被按在地上，军棍一下下打在他身上，他口中兀自叫骂不绝，行刑的军士拿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季服良就只能发出闷哼。

釜山外的荤粥兵营内，一旁的庖人转动架子上的肥羊，火苗不时轻舔羊肉焦黄的外皮，从羊肉里渗出的一滴油脂落进炭火中，爆出一小簇橙红色火苗。

“报，将军，我们擒获了敌军的一个探子！”一个士兵跑到斗陆面前报告。

“拉出去砍了就是，这等小事也来烦我。”正在品尝烤羊的斗陆不耐烦地挥挥手，可他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也是闷得无趣，你们把那探子押过来，我有些事情要盘问盘问他。”

季服良头发散乱，身上被扯坏的衣裳全是血迹，他向荤粥兵营靠近时，中了荤粥士兵的一箭，那支箭还插在他的肩头上，因为与肉嵌合的紧，一时也未失血。由几个荤粥士兵押着季服良，他一瘸一拐的来到斗陆面前，捂着肩上的箭伤，岔开腿箕坐在泥地上。

斗陆看得有趣，持刀割下一块羊肉扔在季服良跟前，季服良伸手抓过来羊肉囫囵塞进嘴里，整块吞了下去，引得周围的荤粥士兵齐齐哄笑。

斗陆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向前倾着身子说：“你这南蛮倒是有些意思。”接着又问他：“你说说你刚才吃的羊肉滋味如何？”

季服良啐了一口口水，慢条斯理地说：“调料用得讲究，火候极佳，只可惜羊肉品质不好，其他做的再好，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只能算勉强可以入口。”

“南蛮子就是南蛮子，草原上最好的羊肉都尝不出，还敢大言不惭。”斗陆斜睥着季服良。

“我闻釜山中有大羊，背阔数十里，四腿如柱，荤粥能食此羊者，可在大君面前一步登天，这方是一等一的好羊肉。我有杀羊之法，却不知说与何人啊。”

斗陆心下一惊，下令道：“将此人送去治伤，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尤其是大行伯的人。”

“是！”士兵受命，立刻照斗陆的吩咐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