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侧躺在行军榻上，空望着帐上白毡，季服良抓着榻边，紧咬口中牙齿，一片泛着明光的刀片，轻轻划开他的皮肉，将箭矢拔出。因为箭镞是用耀石制作的，有一部分碎裂在季服良的肩头，荤粥的随军大夫握着两根铜丝，在季服良肉里翻找着耀石碎屑。

终于将伤口清理干净，随军大夫擦了擦手上的血，拿出草药敷在伤口上面，也为季服良臀股上的棍伤涂了药。季服良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打湿了枕头，他张开嘴，吐出几片混着血的碎牙。

随军大夫走之前，有些疑惑地看了季服良好几眼，他不知道这样的硬汉子怎么会做降兵？不过他也没有深究，只是遵从命令为这个华族人治伤。

季服良在军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后，有士兵给他送来饭食。吃过之后，季服良接着睡去。直到夜间，季服良起夜，才看到斗陆坐在帐中，冷冷望着他。

“哦？将军莫非有喜爱看人睡觉的癖好？不过，在下可没有让别人看我睡觉的癖好。”季服良抬腿从榻下踢出一枚夜壶，解开腰上裤带，背对着斗陆哗哗放起水来。

斗陆身高八尺，唇上两道胡须，穿着一件棕红铠甲，起身时甲片相互碰撞，发出金铁声响。他右手扶着身边的荤粥长刀，对季服良说道：“小子，我们荤粥牧民有时会发现一种羊皮，叫老羊皮。它煮不软，泡不烂，用棍子敲打上一整天也还是硬邦邦的，我看你就是一块老羊皮。说说你的杀羊之法吧，若是有用，我必有重谢，可若是无用......”斗陆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就把你当老羊皮烧了吧。”

这一泡尿的极是痛快，季服良身上打了个颤栗，转过身系着衣带，他右肩有伤不能动，他一边用左手扯着衣带胡乱打个结，一边和斗陆回话：“杀这只大羊有何难？将军且看。”

季服良拿起一块黑炭在桌子上涂画起来，寥寥几笔，勾勒出釜山的山势地貌，使人一目了然。季服良手指着图上一点说道：“此处是北征军主营所在，大营西、南、北三个方向皆有几处密林，大营以东则是一处坑谷，两边峭壁。若趁此西风之时，从三面山林中放起火来，将北征军逼入坑谷，预设伏兵在两壁上，滚石檑木齐下，晾他於则也难逃。”

斗陆倒吸一口凉气，“火攻，这倒真是一条毒计。但你如何能保证他们会进入坑谷？火势腾起可骇人一时，即便火势蔓延，离敌营终究远了些，於则收缩兵力，固守中军，你又能怎么办？”

“哈哈哈，将军，我只有这点本事的话又怎么会在你面前夸口？”季服良拍案大笑，抱着水罐饮口水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於则身为主将，刚强太盛，与人少恩。他平日统兵，军士便素有怨言，又值此大军被困、断水少粮之际，人心思变，我已串联可用者二百人，其中亦有军官。待到起火之时，他们摇唇鼓舌，在营中哗闹，便可引着其他兵士向东边的坑谷奔去。”

“你的人若知道他们走上的是一条死路，可还会听你的话？”

“那便不让他们知道就是了，他们沉浸在封赏的美梦中死去，也是难得的享受，不是吗？”

“我知道了，会向大君禀告你的功劳的，你在此养伤吧。”斗陆起身欲走。

“将军！”季服良加重语气，喊住了斗陆。“我是说过这羊是最好杀不过的，可至于这羊肉最后能落进谁的嘴里就不太好说了，是荤粥大君，是大行伯，是各部眼巴巴望着的诸位将军，还是将军你？大君吃下去，就是各部私兵灭顶之日；各部哪位将军吃下去，就会仅位居大君之下傲视荤粥，甚至一探大君之位也无不可。”

当年蚩尤命人挖空雍父山和狐父山，冶炼赤铜矿，后来蚩尤涿鹿兵败身殒，东夷赤铜尽归黄帝轩辕，北征军所用军械，便是从东夷取得的赤铜所打造的，如今荤粥各部和北征军僵持下去，就是为了这可装备两万人的赤铜兵甲。

斗陆闻弦知意，反应又迅速，不顾甲胄在身，躬身便拜：“先生，还请教我！”

“华族有拜家臣之旧俗，以一物为信，从此家臣可为主上而死，可为主上而生，我愿为将军家臣！”季服良拱手，单膝跪地。

“拿此金刀为信，斗陆誓不负先生！”斗陆身无他物，从腰间抽出一柄黄金短刀作为信物。

季服良恭敬接过金刀，和斗陆相视而笑，帐中的火把在他眼底映出两点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