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白子画心中很清楚,小骨从来都不是一开始就狡黠的油光水滑,她不是没有过横冲直撞坦荡直言的时候,也不是从头到脚的圆滑到底,如今她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是心有顾虑不敢放开罢了。
况且若是逼到她头上非要她表态或者立威,她也能够做得出适当的决策不会一味依赖长辈,在并不一定非要她出手得罪人的条件下,小事小情她想的不过是多一不如少一事,而且东华向来喜欢喊打喊杀的,小骨动不动把他请出来不也是全了他的意?
况且,以他对小骨品行心性的了解和信任,他坚信小骨一定不会成为竹染第二——他喜欢上也喜欢上他的女子,从来都不会差。
得到白子画肯定的答复,东华也有点大惊小怪杞人忧天的错觉,在大义上小骨可是吃过大亏的。就算还有些拎不清,还有点小毛病没彻底改掉,他也基本能肯定,只要小骨依旧记得先前的教训,就绝不敢再乱来,妄为些什么不可能的事。
而且他很有这个信心,先前的教训,小骨可没那么容易忘。
这边散了场子,霓漫天和平淮这次是真像拖死狗班被拖了下去,至于拖下去以后如何,原谅她并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早就昏死过去叫师父抱回去的,再然后没多久就陷入三年沉睡期。
叫住身旁一脸幸灾乐祸的幽若,故作深沉沉稳的开口:“幽若,几年前我刚苏醒医治的时候小师叔给我开过一张药方,我吃了感觉效果挺好,回头你抄一份送到南大殿去。”
东华掌门下严令申斥摩严世尊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撤换掉他的心腹,落实到实处的执行者们很有眼力见,一个顺手连着贪婪殿也干脆封了,李蒙和长生等几个他用的一贯很顺手甚至送到各处当间谍做探子的也叫撤了差事,悉数贬到菜园子里种地,继续为长留山的后勤工作发光发热。
东华对这样的成果感到很满意,或许那些办事儿的没有命令就妄为到这个地步,原就是东华暗中授意安排的。
贪婪殿叫封了,只有摩严的妻子大夫人赵芷鸾能偶尔出来放个风,就是拜到了笙萧默门下的竹染也是两三个月才能进去见父母一面,落十一和他徒弟这一支无论为了前程还是出于礼数都不能继续住在里面,于是干脆挪到那些没有拜师的大弟子们统一居住的南大殿。
“哦,是。回头我就去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师父要让自己去做怎样一件事,就已经习惯性的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复,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什么又说了什么,幽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把自己抽醒。“师父?她刚才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么骂你,你还要帮她?!”
“我当初刚下刑场那会儿可比她现在惨多了,就跟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似的。能恢复到这个程度还有了不错的前程,一半是我命好,机缘巧合之下引发反哺,另一半就是师父和其他长辈们的信任关怀和照顾。如今风水轮流转了,也换我来摆摆当长辈的款儿,适时表达一下长辈对后辈的关怀和照顾。”花千骨龇牙咧齿笑的又机灵又狡黠,眉眼弯弯间很是灵动,也有一丝得意在里头。
——年纪还小了晚辈两岁的长辈,然而奇就奇在还没有人能否认。
“哈哈…哈哈…哈哈…哈……”幽若不敢笑的太放肆,但依旧觉得自家师父傻的很可爱,当然也是一等一的坦诚果断——至少她是自己见着的头一个能亲口把自己曾经受刑的事摆到台面上来说的,随便换一个谁不都得藏着掖着恨不得没人知道才好,她的师父果然是个奇女子,难怪和尊上是天生一对。
“好好好,是是是,我这就去做,师父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我带给师姐的?”幽若笑的一脸咬牙切齿,师姐二字出口真是太痛快了!
“对了,等等。”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自己真的疏忽了搞不好效果要适得其反。“你抄录的时候把加了剂量的白果芽汁去掉,霓漫天不懂医理,叫她瞧见这几个字搞不好还以为我故意下毒想害她,那我才是天大的冤枉。”
“去掉?为什么要去掉?不会影响药效吗?”幽若又是嘴巴快过脑子的说话,仔细想了想才重新恨恨地开口。“真影响了药效才最好,师父你本就只需做些面子上的事,能够以德报怨至此已是不易,她该知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付出代价了。”(1)
幽若的想法其实很正常,花千骨和霓漫天本来就没多好的交情甚至还结过仇,出于长辈的格局赠药本就是天大的恩赐,就算故意使些坏只要影响别太恶劣也没什么,更何况还是合情合理的自保之举?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次轮到花千骨笑得喘不过来气了,笑了半天她才低着声音闷闷说了一句:“这味药除了止疼,本来就没啥大用,去掉,去掉也不妨事的。”
还有一个效果她没说出口——加强护心草的药效稳固自己的境界,不过不怪她看不起人也不怪她说话难听,她当年用的护心草还是师父四处天上地下寻她魂魄时偶然找到的十几棵,当时那一个月就被自己吃的所剩无几了,余下的几棵之前师父为自己挡了天劫自己正式冲破六重天的时候吃了一棵,剩下的也叫师父封存起来直言要留给自己以后再次突破境界的时候用,估计十一师兄一来没那个能耐找到,二来约莫也不会用心去找,况且护心草这味药还是没被写在药方里的。
厉害!师父这招真狠!幽若默默地感叹。她还记得儒尊给师父开药的时候说过,因为他那帖药刺激性有些强,颇有些火上浇油的味道,这才在里面加了过量的白果芽汁稍作中和用以缓解师父的痛处。
霓漫天刚受完刑这会儿痛极,师父却送了副效果极好却火上浇油的方子给她,她就算用了以后发现不对,真的心生不满也没有理由和师父闹腾,毕竟效果极好是没人能否认的,真的服用也是她自己选择的。
师父只是担忧霓漫天误会她有心故意下毒害她出于自保去掉了一味对效果没有任何影响的药材而已,即使是个仙人都知道白果芽汁对普通人而言是剧毒,吃一点立刻就死,对仙人来说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就算她真的不依不饶捅出来,把这些话说到台面上,师父也没有半点错处,她只是谨慎下的自保,霓漫天压根占不到半点好处不说搞不好还要被骂一句无事生非恩将仇报。
怪只怪霓漫天自己素来最是多思多疑,没有真凭实据尚且尖酸刻薄处处惹事生非,真让她抓一星半点的漏洞岂能不借题发挥?而且她张扬跋扈不敬尊长藐视师叔的名声是早就传开了的,真闹起来大家只会骂她不懂感恩不知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师父从头到脚从实际利益到外在名声压根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原本她还担心师父一直像前世一样单纯洁白如羔羊会经不起那些人的折腾,挺不过他们的歹毒算计,如今瞧见师父这一招也算是稍能放下些心,原来十年磨一剑不是虚言,师父如今也早不是吃素的了。
“好,师父,我这就去办。你还有其他训示吗?”长辈的师叔给晚辈的师侄递话,自然要用训示两个字。
“我和她不熟,没有什么其他好说的。”花千骨其实很讨厌你们天这种娇娇的大小姐脾气,如果不是毕竟占了个师叔的名分,总该做些该做的而非想做的事,她才不想理这心胸狭隘不知好歹搞不好还会恩将仇报的家伙!
“你只告诉她一句话,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承担,无论谁做下错事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自己犯得错付出代价,她不是普通人,身上是有担子的,普通人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她作为蓬莱的大小姐,以后要肩负起蓬莱一整个门派,也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次掌门已是从轻发落留了她一命,仅仅叫她吃些苦头小惩大诫,若是再有下回,别说她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人能护的住她!”
是的,东华发落四个弟子的时候确实都有从轻,即使真正明面上说加重处罚的霓漫天,也是留了情面的——不过不是留一线那么伟大,而是留两个人质在手好拿捏蓬莱和玉浊峰罢了。
况且加重处罚也从来都不是这么个加法,不过是多附带上几年的面壁思过,霓漫天本就是该如此处罚的——当然要算上前世忤逆师长谋害同门一起,他不过是换个顺序而已。
东华早就算准了霓漫天会不服处置冲撞小骨或其他人,也算准了霓千丈一定会站出来为自己的女儿求这个情,他想做的从来都不止惩前毖后一条,还有敲打震慑一下霓千丈这个不安分的,免得这对父女未来再给仙界带来更大的麻烦。
一听这话,幽若瞬间厥倒,暗中关注着小骨状态的三尊也厥倒——同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一身六重天的修为是怎么来了?!还拿这话去说别人?(2)
“幽若,你说我这个师叔做的是不是很慈祥很和蔼很以德报怨?”花千骨一脸得意的微笑看着小徒弟。
“师父……真公正!师父……真伟大!”幽若口不对心的恭维,心中比谁都更想吐槽这件不着调的事!敬爱的师父大人,你是如何觉得自己自己的形象这么光辉的?分明是很幸灾乐祸,很得了便宜还卖乖好不好?
为了避免师父和自己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幽若丢下一句:师父我这就去完成你给我安排的任务!然后用袖子遮着脸跑开了。
其实师父这话说的很对,也很有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从师父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假大空很官方很装腔作势,那股本是好意的规劝的味道就变了。
因为跑的太急,幽若意外没看到师父原地站定沉痛的闭上双目仰天呆愣的样子。
掌门和成名长老的弟子从来都不好做,她是知道的,天下太平的时候要做更多的事情守更多的规矩以身作则给其他弟子带个好头,一旦行差踏错就要承受比普通弟子更重的惩罚以示警戒,这是公平的,因为拜的师父越显赫,能接触到的各类资源也就越优质,发展的前景也就更广阔更好,顺理成章的应该承担更重的责任。
再者她也很清楚,既然成了决策者的一员,就应该果决起来,不能一直心软下去,不管是为了立威还是震慑,偶然一次两次下下狠手是很有必要的,莫说真的罪当如此,就是真的过重甚至是冤枉了几个都是正常的。若心中真过意不去私下接济就好,实在不该当众反驳提出异议甚至是求情。
可是,人心从来都是软的。因为淋过雨所以本能的想为人撑一把伞;因为吃过苦所以不想别人再吃同样的苦头;因为自己走过弯路所以不想其他人步上自己的后尘……她其实很清楚这样的自己很傻很不切实际甚至很好笑,可是这样的她,才是顶真。
回到书房继续钻研师父给她布置的任务——她该掌握的内功心法,意料之中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她固然讨厌霓漫天,可是……
罢了,还是去找师父吧。
当幽若送完药方传完训示后,果然没在自家师父的房间找到师父的人影,幽若按惯例去大书房,师父果然和师祖在一处,缠着师祖指点她看了往年的奏本卷宗,再过一段时间下次仙剑大会过了,师父就要和师祖他们一起批阅文折,或许蜀山也会叫师父亲政,上岗前的能力培训还是很有必要进行一下的,当然她私以为,师祖表现得这么积极情愿,多半是能和师父多多独处的缘故。
按照惯例回复完成任务的具体情况,她到的时候霓漫天已经叫元哲长老打晕了,听说是因为她脾气太过暴躁口无遮拦见谁都要骂上几句,还当自己依然是那个金尊玉贵的蓬莱大小姐,最终元哲忍无可忍,干脆一巴掌拍晕了霓漫天,当时她还以为霓漫天那女人一直昏迷来着呢。
“哦。”反正来自师叔的关怀已经送到了,花千骨对霓漫天具体的反应也没什么太大兴趣,干脆随口敷衍一句让幽若自己干自己的事儿去,不曾想自从幽若进来一直没开口的白子画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刚才去南大殿送东西,可曾见着十一。”
“见着了啊。”她对这点还感觉很奇怪呢,十一师伯什么时候那么有责任心,那么关注自己的一个不讨喜的徒儿了?“貌似师伯还挺关心那女人。”
“关心?”这回连白子画都感觉不对劲了,若他记的不错,十一自从十年前妖神出世后就已经有了先前的记忆,这些年来却不见她对糖宝如何热络,反而对霓漫天那个心术不正的愈加上心,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真如东华预料的那样,十一早非池中之物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是啊,弟子这些年来冷眼瞧着,十一师伯对那女人一直都很负责,我去的时候听给霓漫天收拾伤口的弟子说,就算我不帮师父去送那张药方,十一师伯也要去找儒尊求药的,我当时就觉得十分不对劲,去也说不上来。”
幽若前世和落十一交往的时间不算长,只是听说过他曾经为了自己的相好冷落门下弟子多年,再入长留山这十年来,根据观察得出结论,十一师伯却并非如传言一样,她还觉得之前是的传言是有人造谣故意抹黑十一师伯呢。(3)听完这些,白子画默默蹙起了眉头,他其实并不是希望落十一玩物丧志或许真的沉迷女色耽误正事,可是自从东华上任前后发生的种种变故,让他不得不谨慎,心中有了挂碍就有了羁绊,如今他也开始不自觉地把一切都往阴暗的方面去想。
十一之前并不看好霓漫天,他也从未想过要收这弟子为徒,算是被大师兄强迫塞到门下的,因此最初那几年他对霓漫天没有半点好脸色,教导修行也是敷衍了事,不过是面子上还看的过去担得起师父这两个字。
原因不外乎有三:
第一,十一无法反抗大师兄的压迫迫不得已收了霓漫天,却可把心中不满的情绪全都发泄到徒弟身上,霓漫天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
第二,霓漫天虽然聪明,但不听话,总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有时别说是师傅师父师叔一辈的长辈,和自己一辈的稍落了些颓势的长老她都不放在眼里,早就失去了做弟子的本分,也难怪当师父的厌恶。
第三,十一心中很清楚,霓漫天如今对他还算恭敬完全是因为尚未成气候,她本就是个喜欢仗势欺人自视甚高的,一旦真的教成了气候,他这个没什么出生和后台的师父估计是要被丢开,甚至是踩在脚下的。
——因为自己太过于清冷,长老基本就没指望过自己能收弟子传承掌门之位,所以大师兄收徒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按照掌门嫡系的标准进行的选择: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是勤恳老实肯下功夫,虽然父母也是仙人但是身后没有强大的势力顾忌掣肘,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处境只能跟着师父的境遇和嫡系的变动起起伏伏。
可自己偏偏就在同一届仙剑大会上,收徒了,于是他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也要收一个有后台的充一下自己的台面,保证就算有了掌门弟子自己的前途也有徒弟的本家撑腰?可是一直以来他把教导的重心都放在朔风身上,霓漫天只不过是个顺带的,如果真是存了这样的想头他不是应该多花些功夫笼络人心吗?一直冷着不管岂不是反要得罪了霓掌门?不对。
如果说这样的转变是因为朔风去了他别无选择……也不对,朔风固然比霓漫天聪明的多,长留山却从来都没缺过聪明的弟子,找个比朔风聪明的完全不是难事……他生性坦荡方正内有沟壑,其实不大擅长思考一下弟子们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东华曾经半调侃的说十一莫不是近些年来看着糖宝一直不醒,他的前程和处境又越来越难,所以动了干脆和蓬莱联姻的想法想要借助姻亲的力量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种说法其实不奇怪,向来也是往代大弟子用多了的手段,其实不能排除十一有这种想法的可能,但以他对十一的了解,十一绝对不会,或者说是不敢先把联姻这两个字说出口。
——如果他真头一个开了口,自己就同样有理由以联姻的名义向蜀山发拜帖求亲,进可攻退可守,自己可是有后招等着他呢。
当年小骨离世后三十年的等待期间,他其实做了很多反思,仙界师徒相恋甚至最终成婚的事情也不少,为什么只有会发展到那个地步,想了又想得出结论,无非是自己不善表达又死鸭子嘴硬固执的很,否则随便顺着个台阶下了结局都会完美的多。
因此这三十年来,他学的最透彻的就是借坡下驴和借力打力,所以小骨转世后他不再固执不再坚持,会将计就计顺着师兄的利用安排小骨的前途,会急流勇退隐退后方让东华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完成他原本想做而一直由于掣肘未曾做到的事,会顺着每一个人的心已安排好一切织一张网然后静静等待,等着自己满意的结果出现。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原来这才是十重天真正的关窍之所在。
是啊,当局者迷,如果不是关心则乱师父和师兄怎会想不到是个仙人都有可能遇上的生死劫,如何够的上成为十重天突破天劫的资格?小骨不也是死地后生破而后立后,前路顺遂一片光明吗?
“你去给十一带句话,就说我已找到了让糖宝苏醒的方法,再问他一句关于糖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其实不怕落十一忽然重视霓漫天,教好徒弟是师父的本分,他怕的是十一因为师兄被废前程尽毁以至于和心术不正的霓漫天甚至是蓬莱搅和到一起。小骨已经叫他伤了再多伤几次也没什么,糖宝却是单纯的可怜,不该也搅和进去。(4)
“好。”幽若悲催地表示,有个清冷的过分的师祖真不是一件好事,自己是来当徒弟的不是来打杂的!
幽若把话带到后,没过多久落十一巴巴的跑来求见白子画,为了避免谈到一些不可避免的话题时小骨会尴尬,他借口让小骨去和东华学一下如何与别派掌门相处之道顺便替他把握一下舆论风向把小骨支去了大殿。
——因为眼见霓千丈登门给女儿求情,被气走后没直接回蓬莱而是去了偏殿歇息,他就知到事情没这么简单,霓千丈说不准是来和东华道歉的,当然也有可能要支援。
为了避免东华再被拿来和自己比一下更不满更不依不饶,他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东华希望在底下共同议政的提议,顶着东华但是调侃办事戏谑的眼神回了陶华宫。
——他和东华私交甚笃,哪怕权力中心转移也不用担心相互猜忌这一回事,当然如果不是自己被寒了心弃位请他出山执政在先,绝对无人请的动他这尊大神,自己更清楚他其实巴不得自己开口表示愿意重任掌门,不过是自己还没过去心里那道坎儿罢了。
然而对于山中事务他却是关注的,毕竟习惯成自然,担了几百年的担子也是没那么容易一朝放下的,所以就要派遣特使去旁听,他自知要和十一说一些有关前世今生的事不太方便小骨听到,干脆把小骨当做特使派遣下去也让她给东华帮个手。
落十一垂手恭立在书案前,迅速抬头看一眼室内简单整齐而不失庄重肃穆的摆设陈列,再一次莫名心虚底气不足起来。
自从师父被软禁他的底气其实早就亏空许多,这才惊觉同门先前信重崇拜尊敬的大师兄从来不是为真正的自己,而是为师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异于常人的更希望师傅能够东山再起,日渐渺茫的希望一再破裂后,他开始着力投资更有前途的发展方向其实并不稀奇,若是因此就被尊上不满甚至是忌惮起来,他即使一万个冤枉也只能无话可说。
“我已有方法帮助糖宝找到新的灵力滋养来源帮她苏醒,或者是帮她修炼出魂魄正式进入六道轮回,我与小骨商量过了,糖宝到底何去何从,你来做主。”白子画一脸正色说出和许久之前小骨商议好的想法。
说到糖宝,其实从没有人想到她竟然能沉睡十年之久,且若自己不出手相帮,仅凭她自己的灵力支持,怕是再也没有苏醒的机会。
众人皆以为灵宠灵力的来源是其宿主,这确实是事实不假,然而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条,饲养灵力仅能靠宿主本体自身修行的法力支持否则无效!
十年前小骨身受重刑自身尚且难保糖宝因此退化回原形的情况是书中确切记载的内容,也是他事先知道的。后来因为自己一滴泪糖宝再次进化成人身当是机缘巧合下的意外,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何缘故,不过他是试过的,他的法力无法为糖宝提供灵力,于是糖宝只能靠着小骨,等着小骨苏醒之后徐徐图之。
然而三年过后小骨苏醒,她仙身和魂魄的性质都发生了改变,一身的法力也是反哺而来而非自身修炼,这才导致了糖宝迟迟不醒。
糖宝迟迟不醒最早发现不对劲的是东方彧卿,毕竟自己不精于此道,东方彧卿经过几日夜的查找典籍才发现宿主饲养灵宠只能靠自身修炼的法力,可惜小骨如今发展的日渐显赫,他实是不愿小骨再被只灵宠拖累了,所以一直把这条消息瞒下未告诉小骨。
直到他顺着线索查到了其他帮助糖宝苏醒和自行修炼出魂魄的方法,他才将一切和盘托出,当时小骨接受的很顺利,完全没有任何的过激反应,他私下里揣摩小骨或许早就猜到了这点。
然而事实只是小骨猜到了自己获罪会牵连糖宝这个亲人,至于如何的牵连法,多糟糕的情况她都预料到了,想来想去虽然深觉对不起糖宝,但还是师父对天下苍生,也对自己比较重要一点,因此一直想着等糖宝能够返本还原她一定要设法补偿一二!
至于如何补偿,她最初的打算是央了师父做主成全糖宝和十一师兄,给糖宝一个好归宿,然而这些年走来这样的想法倒是日渐打消了。
一来如今十一师兄早变得她自己都不认识了,更不清楚堪不堪为良配,很不放心把当做姑娘的孩子托付给他;二来更怕自己日后若真的和十一师兄有了冲突十一师兄会薄待糖宝,糖宝夹在中间也会为难。(5)
落十一沉思半刻,终于貌似很艰难的表示,糖宝没有魂魄应对突发情况和意外的能力太低了,他更希望糖宝能够修炼出魂魄正常入了六道轮回,这是事实不假,然而落十一说出这种话,却是一半放弃了和糖宝这段缘分。
“好。”白子画神色依旧波澜不惊,无人能够看得出他的喜怒。“你回去吧,糖宝入六道轮回的事我会去安排。”
“是。”落十一恭恭敬敬一揖到底,倒退着出了书房。
落十一走后,白子画从堆成一摞的文折中抽出一张请辞奏本,批上几句挽留的话语后许给他相求的安全,然后放回原处,全程面沉如水。
是的,刚才他在试探。
但凡对他有些了解的人都会知道,他不做决定则以一做决定除非是小骨,否则无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况且他和小骨才是糖宝名义上的养父母,糖宝的去路十一实际上是没有半点置喙的资格的。
小骨其实多半时候也无法改变他的主意,只是面对小骨他会温言细语好言相劝,如果小骨真的比他还有理有据他才会考虑一下意见,而面对其他弟子多半是冷言冷语的发号施令,显得更加专断些。
然而可能是刚断了一条臂膀的缘故,也有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段感情是糖宝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一个部分白子画不得不考虑,落十一忘记了自己这位掌门师叔一贯的行事风格,误以为他叫自己前来真的只是征询意见。
白子画一早就做好了让糖宝修炼出魂魄入六道轮回的决定,小骨那边他也做好了心理工作,他不过是想试探落十一下,如果落十一还肯顾念旧情,他就准了玖逸请辞的奏本,连带着举荐信一同拿给东华,也算给十一安排一个不错的前途。
其实他蛮看好十一这孩子的,勤恳忠厚拜了师兄为师这些年来帮着料理一些琐碎杂事也没出什么大过错,做九阁的首座长老如今虽然还显单薄了些,若是有他肯作为担保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想要争取更高的前途那是不可能。
玖逸之前收那个徒弟两年前渡劫不顺早早陨落后玖逸就再没收徒,她其实很心知肚明东华早就对她不满了,不过是因为内务阁换届才十年不好立刻换人,但是却无法肯定东华不会暗下黑手,然后报她一个走火入魔或是不幸陨落什么的,所以很识时务也很干脆的自己上书提出请辞,很巧也很不巧,她的辞呈没有送到东华掌门手上而是落到了白子画手里。
白子画其实很了解自己也很了解东华,心之在选择继承人的事儿上他和东华不会再考虑十一了,因此想试探一下如今他心性如何,稳妥靠得住的话就让提前安排他去做内务阁的长老,如今看来只能作罢,还是再等等吧。
这边刚试探完落十一证实了他暂时不可用,那边平安扣起了反应,小骨出事了!他火急火燎的御风都等不及一个瞬移闪到了小骨身边,只见小骨虽然没受什么伤更没什么危险,却是缩在座位上哭的好一个梨花带雨,极其楚楚可怜。
默默感叹一句师弟的法器做的果然厉害灵敏度极高连心理活动都能捕捉,同时有能分明察觉得到这情形很不对劲:小骨向来极能隐忍,如果不是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皮肉之苦,她从不会轻易落泪,更何况还是当着其他派掌门的面哭的如此难看。
刚想向大殿两旁的弟子询问一下事情的具体经过,小骨便哭的全身一抖一抖的哽咽着开口:“师父,都是弟子不好,是弟子行差踏错连累师门,累的师父失去了掌门之位不能继续执掌实权,保护更多的人承担更重的责任,请师父按照门规,将弟子赶回蜀山去吧……”
这话其实是师父闭关那段时间东华掌门教给她的,告诉她如果还有人拿她的错处生事,就当众哭个梨花带雨说给师父听,他到想看看最终是谁闹个没脸。
是啊,若非如此,谁又敢在现任掌门面前说前任掌门的好呢。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东华表情很玩味的打起配合“子画不是被你连累失去掌门之位,更不是因愧对苍生而弃权,若说有愧有惭,他对的也只是你。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你作为掌门弟子行差踏错厉行重法加重处罚是没有办法的,却有人集结了一帮势力非要借题发挥你置于死地,还是他曾数度出手帮过的,明明受了恩惠却要施压子画逼杀恩人,他如何能不心寒?”
话虽简短,信息量却大,白子画在东华唱双簧期间也搞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是刚才霓千丈道歉不成求助也不顺,看到小骨坐在旁边当即口无遮拦破口大骂,说小骨是祸害,要不是她犯下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也不至于累的自己退位换届东华云云!
白子画当即怒不可遏,这个霓千丈,简直寡廉鲜耻至极!别说不是这个缘故,就是真的如此,他这个正主都还没说什么呢,长留的内务如何轮到一个外人来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