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边缘,风雪卷过临时营寨,几顶沾满泥污的帐篷在猎猎哀鸣,简陋的辕门由两根削尖的松木支撑,门楣上还没来得及挂上帕雅丁家的旗帜,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将四周倒影拉得忽长忽短,仿佛徘徊在雪夜里的孤魂野鬼。
紫葡萄静静地伫立在辕门旁,身上裹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天鹅绒厚呢外袍,那是番茄主动提供的,带着体温和一丝冷冽的魔力气息。外袍的下摆几乎及地,将她被魔力焚尽衣物后的玉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勉强能够抵御风寒,却无法遮掩她眼底深处无尽的疲惫与沉重。
气氛已与刺骨的寒意一样凝重。
一队队士兵,两狼为一组,沉默地抬着担架逐一穿越辕门,担架上均覆盖着被雪水浸湿的粗糙亚麻布,勾勒出下面僵硬而冰冷的身形轮廓。每一具担架经过紫葡萄时,抬担架的灰狼都会放慢脚步,同时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仿佛是在进行无声的致哀。
格林、番茄、布兰卡,以及身为援军指挥的老狼黑三,全都默默站在狼女王身后,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凝重与哀伤,无人言语,只有风雪呼啸和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
五……十……十五……二十……此次参与班达罗格之战的灰狼不过数十只,皆为帕雅丁与若尔盖两家麾下精英中的精英,然而眼下,经过辕门的担架已接近参战人数的一半。
直到最后一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逐渐远离了视野,紫葡萄的目光依旧平静直视着辕门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仿佛冻结的湖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老姐……”格林上前一步,以沙哑的轻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已是目前能找到的……所有牺牲战士的遗体了。”
“‘目前能找到的’……”紫葡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是要将那气息中的那份沉重压入肺腑,“什么意思,这些还不是全部吗?”
格林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有很多弟兄,被魔刺穿透后直接陷入了那些汹涌的黑泥,惨遭吞噬、溶解,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尸骨无存,甚至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回来了……”
“所以我们只能先清点生还者……”布兰卡也开口了,视线却在有意回避紫葡萄的眼睛,“然后再根据出发前的人数反推,确认牺牲者的具体数量……”
紫葡萄的眼眸微微颤了颤,长长睫毛上凝结的冰晶簌簌落下。她轻轻阖上了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样啊……”
那声叹息混在风雪里,像谁在低声啜泣。短暂的沉默后,她重新将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众狼,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下去,再抽调出四组人手,带上铁铲和麻布,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头推进,仔细搜查战场的每个角落,寻找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件——徽章、铭牌、铠甲与武器的碎片、刻着名字的私人用品……哪怕……只是一片染血的衣角。”
“就算没有遗体……”她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任凭飘洒的雪花迷离了双眼,“我们也有必要把遗物带回去。他们的家人在等,总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孩子、丈夫、父亲,是为什么而没能回家……多一个可以寄托哀思的念想,于他们而言也是多一份的抚恤。”
“遵命,陛下。”
黑三应声挺直了背脊,随即将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很快就有四组灰狼士兵整装待发,加入到打扫战场的行列中。紫葡萄就这么目送着远去的火把逐渐消失在风雪的深处,可就在搜索队的身影完全在视野中消失的半分钟后——
夜色弥漫的黑暗中,两个模糊的身影,竟缓缓地逆着搜索队离去的路线,朝辕门方向步履蹒跚着走来。走在外侧的公狼身形健壮却佝偻着背,将自己的左臂搭在身边同伴的肩上,每一步都踩得极深,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被护在里侧的小雌狼用手臂紧紧环住公狼的腰,搀扶着彼此一步一步朝向营火艰难行进。
“是洛波和爱丽丝,他们平安无事!”率先反应过来的格林拔腿迎了过去,布兰卡紧随其后,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两阵咯吱咯吱的脆响。紫葡萄平静无痕的面容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她也情不自禁地主动朝前迈出了一步。
确实是洛波和爱丽丝。洛波的嘴唇干裂,脚步虚浮,身上的皮甲布满了划痕和污迹,几处破损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渗着血丝的伤口,惯用的那柄沉重铁锏也已不知去向。爱丽丝虽同样满面尘土,神情里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与无力,但她身上却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显然是被保护得很好。
“格林前辈!”爱丽丝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我们刚才被困在西侧的魔刺丛里了,洛波前辈为了保护我,他……”
“哭……哭啥哭,老子还活着呢……”
洛波冷不丁嘟囔着开了口,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抬手想拍拍见习骑士的小脑袋,却因脱力而差点一头栽进雪地里。格林也已眼疾手快地架住了他,才发现这家伙体温烫得吓人,显然是发着低烧,但除此以外再没有生命危险。
“你小子!战斗结束这么久了都不露面,我还以为你们俩……”格林又气又喜,顺势往洛波背上拍了一巴掌,“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命硬!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洛波被拍得闷咳一声,疼到龇牙咧嘴:“哎呦轻点轻点,肋骨都快裂了……”
“啊哈,这不是太高兴了嘛。”格林讪讪地挠了挠头。另一边的布兰卡也已经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爱丽丝肩上:“冷坏了吧?营帐里已经煮了热汤,我带你去暖和暖和。”爱丽丝摇摇头,还是紧攥着洛波的衣角不肯放,帮着格林一起将他半扶半搀地带到了紫葡萄跟前。
“哇老姐,你也一直在等我们呀,啊哈哈哈太想死我了!”
远远看到紫葡萄的身影,洛波便已忍不住疯狂挥舞起那只没被搀扶的手臂,声音洪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兴奋:“我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当时老姐你可不知道,四面八方全都是要命的魔刺啊,我和爱丽丝小姐都快被逼到绝路了!然后突然,老姐你呀,浑身冒着那种……亮瞎了眼的光!跟月亮掉下来似的,轰的一声就冲下来了。那架势,我的天!简直是要把地面都捅个窟窿!!”
他在模仿爆炸的姿势时牵动了伤口,不由得疼得“嘶”了一声,却依旧难掩兴奋。
“结果您猜怎么着?嘿,那些追着我们咬的魔刺就跟见了鬼似的,唰的一下全缩回去了!!当时我就在想,稳了!这把绝对稳了!!不是我夸张啊老姐,你那会儿简直……简直……”洛波搜肠刮肚想找个形容的词汇,却还是苦于肚里没多少墨水,最后只能无奈憋出一句:“……帅炸了!!酷毙了!!”
看着洛波手舞足蹈的描述,番茄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感慨的笑容。“洛波说得没错。陛下当时展现的力量确实超越了我等凡夫俗子的想象。只是在下有些不解……”
他望向紫葡萄,目光中带着由衷的敬意,同时也有一丝深深的困惑——宽大的天鹅绒厚呢外袍之下,包裹着的分明是一具收敛了所有神性光辉的寻常少女之躯,哪还有半点神明的影子?
“既然已经获得了如此宏伟的神力……陛下为何要选择将其收敛、压制,重新以平凡生灵之姿示众呢?维持神明的姿态,震慑宵小、庇护子民,岂不是……更为便利?”
这个问题显然也问出了在场绝大多数狼的心声。就连风雪似乎也小了些,仿佛都在等待着狼女王的答案。
紫葡萄平静扫视着诸位伙伴,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其淡薄、却带着无比温暖的弧度,少了几分神性的疏离,多了几分凡尘的温度。
“因为这份力量并非完全属于我。它是上古残存意志的认可,是跨越时空的馈赠,它浩瀚却也沉重,它强大……却也孤独。那种感觉,就仿佛明明已身处世界之巅,可脚下却直面着万丈深渊,听不到心跳,感受不到温度,四周是亘古不变的寂静,所能得到的回应与反馈,只有绝对的零度与无边的孤寂。那一刻我也看到了很多,看到了星辰的轨迹,看到了时间的尘埃,但唯独……看不清你们的模样。”
她微微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弱的紫色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
“你们的笑颜、你们的嬉戏,还有并肩作战时互相传递的温度,劫后余生时相视彼此的泪光……正是这些属于生灵的瞬间,才让我认清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冰冷的月,而是一条鲜活的平凡生命。比起高悬于天际俯瞰众生、却只能与亘古星辰为伴的‘明月’,我想……还是以‘紫葡萄’的身份和你们在一起。一起陪伴,一起欢笑,一起成长,一起承担起守护我们所珍视一切的责任。或许,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寻到的……这股力量的意义。”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却在每只狼心里漾开了温暖的涟漪。
“呜呼,老姐万岁——!!!”洛波扯着嗓子带头高喊:“我就知道!老姐果然还是舍不得我们这帮子老伙计!对不对?!!”
“哼哼,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了,大笨比!”布兰卡还是不出意外地白了他一眼,“咱姐那是心怀天下、心系苍生!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脑子里就装着那点江湖义气?”
“我……我怎么就自作多情了?!是咱老姐她自己说的,她愿意和我们在一起!是吧老姐……嘶,好痛!”洛波刚想梗着脖子反唇相讥,却一不小心又牵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到龇牙咧嘴。
“你还好吧?”紫葡萄颇为心疼地看着他渗血的伤口,“先处理伤口再庆祝也不迟。”
“不打紧,我还四肢健全着呢,又没缺胳膊断……”
洛波的喉结突然滚了滚,停顿了好一阵方才鼓足勇气继续问道:“我在路上听搜救队的弟兄说了,灰满他……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灰满,营门前的气氛又变得凝重了。
“我用冰魔法冻结为断肢疮口止了血,也最大程度减轻了痛苦和感染风险。”番茄沉稳地接口道:“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已经把灰满移交给黑三叔带来的医疗队进行后续治理和观察了,医师说只要他能挺过今晚的关键期,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洛波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随即如释重负般吐出了一口浊气。“灰满那家伙……自打认识他就怕疼,当年用木剑训练的时候,被倒刺划个口子他都要嚎半天,这次肯定疼坏了吧……”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被魔刺围攻得遍体鳞伤还要硬撑?”布兰卡不知何时回了趟帐篷,此刻正端了盆热水走过来,盆沿搭着干净的布巾,“不过有一说一,他刚才清醒的时候也在跟我们嘴硬,说是等回去了以后直接拿个马桶塞子戳腿上当假肢,还能继续上前线打仗……”
铜盆里的热水在冰天雪地里冒着白汽,布兰卡刚俯下身准备替洛波清洗伤口,身后却突然传出了弱弱的声音:“那个,请……请让我来吧!前辈!”
爱丽丝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羞涩,脸颊红得像是被火烤过。看着她那副紧张又认真的模样,布兰卡突然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行,你来。”
“谢……谢谢前辈!”
爱丽丝将布巾浸入温水中后拧干,小心翼翼沿着伤口边缘轻轻擦拭。不得不说,她的动作确实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紧张,但她的指尖却无比轻柔,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洛波前辈……”爱丽丝低着头,声音细若蚊鸣,掺杂着毫不做作的浓浓关切和自责,“都怪我,学艺不精、笨手笨脚,反应又那么慢,实在太没用了,只能拖大家的后腿……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洛波前辈也不会伤成这样……”
“嗨,说啥傻话呢。”洛波咧着嘴哈哈一笑,“都叫我前辈了,前辈挺身而出保护后辈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好吧。”
他看着爱丽丝依旧低垂的脑袋,似乎是想转移下话题驱散眼前沉重的气氛,语气里又多了几分的调侃。
“话说回来了,你们贵族学的那些剑术啊,好看是好看,优雅也是真的优雅,但一招一式都太死板了!战场上瞬息万变,哪能按教科书的套路来啊?”他故作一副豪迈的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得意伸手比了个简单的横劈动作,手腕翻转的角度刁钻又迅猛:“你看,实战哪讲究什么姿势?能活命的就是好招。瞧哥的这身本事,全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多年,自己总结琢磨出来的野路子——哦不对,是实战技巧。虽然不中看,但关键时候反而更管用!你要是感兴趣,等回去以后我也可以教你几手!保证比你之前学的那些花架子强!”
爱丽丝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碧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惊喜和期待:“真的吗前辈?您……您愿意教我?”
“那当然!”看着爱丽丝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洛波却忽然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你也别总是左一个‘前辈’右一个‘前辈’的叫了,听着挺别扭,不光显得见外,还怪老气的。”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应该也就比你大个……嗯,一岁半?两岁?撑死了!干脆……这样吧,你以后就叫我‘学长’好了!”
“噗嗤——!”
话音刚落,旁观的布兰卡毫不客气地发出了响亮的嗤笑,“呵!‘学长’?亏你说得出口!你个笨比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上过几天学?自己名字写得对吗?你连学院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吧?就这还好意思让人家贵族小姐叫你‘学长’,你这野路子学长能教人家啥?教她喝醉了以后怎么用酒杯砸人?”
洛波被她怼得面红耳赤,却仍然厚着脸皮反驳道:“我……我咋了?我好歹实战经验丰富!实战也是学!怎么就不能叫‘学长’……”
爱丽丝已经绑好了最后一道绷带,她趁着两狼斗嘴的空档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金发,突然起身对着洛波挺直了背脊,她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一丝羞涩,又像在骑士学院册封典礼时那样的郑重。
“好的,洛波学长。”
爱丽丝的声音不大,尾音掩盖着清晰的笑意,雪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层碎金,衬得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格外熠熠生辉。
洛波也是一愣,随即挠着头嘿嘿傻笑起来,看看他那副乐呵的模样,布兰卡最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完了完了……好人家的丫头被一个笨比忽悠瘸了……”
“咳……咳咳……”
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歉意的咳嗽声,从营门外的风雪中传来。众狼循声望去,来者是那只名叫大春的黑猩猩,只是他的行头再也不比之前战场上的模样——崭新的绿色披风覆盖了沾满黑泥的守备军制式皮甲,腰间佩剑也换了镶嵌着金边的华丽剑鞘,脸上的风尘未褪,但神情却已更加威严且沉稳,与之前被玛莎雌狮教训到团团转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显然是战后被火速擢升了。
“呦呵,大傻春!这身行头真够气派啊!”洛波忍不住咧了咧嘴,“打完仗就换新皮,看架势,老兄你这是一步登天了啊?”
另一旁的布兰卡也将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戏谑的语气评价道:“啧啧啧,看来路易王陛下论功行赏倒是爽快得很,恭喜啊大春兄。哦,现在是不是应该称呼您……王都守备军总司令?”
“嗨,哪里哪里,中间还得加个‘临时’——临时总司令而已,哈哈哈。军功所至,职责所在,让诸位见笑了!”
大傻春压根没听出小白狼字里行间的调侃之意,在摸着头憨憨打完招呼后,他将右拳重重地捶在左胸上,向紫葡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狼女王陛下,奉我家大王之命,特来传达急讯!大王认为,金猊叛党祸乱国本、刻不容缓,已于王宫大殿设下审判庭,即刻提审金猊及其一干从犯!大王还言明:此虽为我国内务,但叛乱之事祸及友邦,更累及狼女王一行身陷险境,险遭不测,实乃我国之过。故特遣在下前来,诚邀狼女王陛下及诸位友邦人士移驾王宫大殿,列席旁听。一来以示公正,昭告全国子民叛乱之罪行;二来,亦为让狼女王陛下亲耳聆听叛党供词,以慰此次所受苦楚。本案审讯,若无诸位在场见证,难显公正,难昭天理!”
话音落下,营门前一片寂静,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番茄和黑三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在思考这背后的含义——列席旁听、参与审判,这不仅是一次普通的邀请,更代表着一种高度的外交认可和郑重其事的交代。毫无疑问,这对于保护区与班达尔·洛格两方日后的邦交正常化开展具有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实在是机会难得。
紫葡萄将目光扫过身边的伙伴,无声征询着他们的意见。格林悄悄朝着她比了个“耶”的手势表示可行,布兰卡正在将两只手互相捏的嘎吱响,而另一边的洛波眼里闪着兴奋,也在用简单的横劈动作示意“砍头”。
无需多言,看来这一趟是必须得走了。
“有劳将军传讯。”紫葡萄回过头来微微颔首,“狼女王接受邀请,稍后便至。”
“是!在下即刻回宫复命,恭候诸位驾临!”
“呜呼,班达尔审班达尔,真不常见哦,也不知道能审出来个什么东西来……总之,死刑,通通死刑!”洛波刚要高举双手庆贺,却被紫葡萄的下一句话硬生生噎了回去:“番茄和布兰卡陪我去就行了。爱丽丝,你带着洛波去医疗房歇着,他的伤还得让医师再看看。”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点浅笑,“记得盯好他,伤员不遵循医嘱偷偷喝酒可是大忌。格林你也留下来,和黑三叔一起继续负责战场收尾,尤其是牺牲者遗物的搜集,一件都不能漏。”
“遵命!”格林和爱丽丝憋着笑立正行礼,皮靴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脚印。夹在他俩中间的洛波却是一副哭丧着脸的神情,“不是……老姐,有必要这么特殊关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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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大殿高耸的穹顶下,冰冷的石柱投下长长的阴影,在空气中弥散开无形的压力。莫格里端坐于王座之上,面前那道象征权力距离的华丽屏风已被撤去,她就这么毫无遮掩地直面整个大殿,直面即将到来的审判,同时也以这种无声的举动宣告她对眼前局势不容置疑的绝对掌控。王座下方,禁卫军与王都守备军如同沉默的山峦拱卫台阶,身着华服的班达尔贵族和各部落首领们沿着石柱分列而立,他们脸上或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藏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却出奇一致地流露出对叛党的鄙夷与愤慨。
大殿侧面高台,为保护区友邦人士准备的旁听席上,紫葡萄换了一身素雅的深色斗篷落座首位。在她身旁除了布兰卡和番茄,还有代表了狮族方面的天罚和红,坐在一起的他们保持着相当微妙的距离,气氛在暧昧中又带着些许凝滞,却都将目光聚焦向下方的审判现场。伴随着大傻春一声又一声的低沉命令,王都守备军将从地牢中押解出来的叛党党羽逐一带入大殿。
审讯的过程,如同冰冷的流水线。
绝大多数叛党成员早已被囚禁和惨败的阴影彻底压垮了意志,被拖拽到台阶前后不等莫格里开口,便已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争相捶胸顿足宣誓效忠,恳求路易王的宽恕。莫格里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微微颔首,所给出的处置也基本上都是戴罪释放或是从轻发落,随后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将这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求绕者带出去。
也有少数几个死硬派,起初对于控诉都还沉默相待,眼神里分明带着屈辱和不甘,但是当莫格里宣布剥夺他们一切爵位与财产,以及全族贬为奴隶不得赦免后,叛党们最后强撑的那点硬气也瓦解了,哭嚎、求饶的丑态瞬间爆发,用脑袋徒劳磕着冰冷的地面,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守备军无情拖走。
“啧……就这?全是些软骨头!难怪成不了事!”
旁听席上,天罚忍不住对身旁的紫葡萄低声吐槽,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之意。紫葡萄没有开口回应,反倒是红瞥了剑齿虎一眼,嘴角微撇,似乎对他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评论很不以为然。
大殿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是之前那些踉跄的步伐,而是带着某种顽固的沉重。两个守备军架着一只枯瘦的老金丝猴走了进来,是金猊,他身上的华美衣袍被撕出了好几道口子,花白的鬓毛乱糟糟地贴在脸上,显是与之前权倾朝野的形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但他深陷的眼窝中依旧燃烧着桀骜不驯的疯狂焰火,腰背更是挺得格外笔直,于步履蹒跚中透露着腐朽权贵的尊贵与傲慢。
一路将金猊押解到王座台阶前,两名守备军怒喝着“跪下”,一左一右同时发力试图将他按倒。金猊死死地梗着脖子,双腿如同生了根般钉在地上,任凭守备军如何用力按压,他始终倔强地昂着脑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女流之辈、妇道人家……不配受老夫一拜!!”
莫格里缓缓抬起手示意守备军松手退开,失去钳制的金猊顿时踉跄了一下,却又迅速顽强地站稳了。他依旧挺直着那根枯瘦的脊梁,以浑浊的眼睛盯着王座上的路易王,紧随其后又掠过了旁听席上的紫葡萄与天罚,突然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冷笑。
“胜负已分,金猊大人。”莫格里的声音清冷,没有丝毫的波澜,“你的党羽或降或囚,皆已伏法认罪,接受惩处。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老东西……该看清局势了。”
“看清局势?老夫看得比谁都清楚!”金猊大人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却带着刻骨的怨毒,“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一个连自己亲爹亲娘都找不到的罗刹孤儿,也配坐在先王的宝座上对老夫指手画脚?班达尔立国五百余年,历代先王皆由血脉纯正、功勋卓著的男嗣继承,何曾有过女子临朝的先例?!!历代先王英灵在上!岂容你一个野种僭越称王?!此乃悖逆伦理、亵渎祖制!是种族灭绝之兆也!!”
他环视四周噤若寒蝉的诸位贵族大人与部落首领,尽管身形佝偻,却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癫狂,仿佛是要唤起他们心底深处对陈规旧律的敬畏:“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匡扶正统、拨乱反正!为维护班达尔血脉的纯正与尊严!何错之有?!何悔之有?!!”
“无耻老匹夫,收起你这套冠冕堂皇的鬼话吧!”旁听席上,天罚猛地站起身,朗声斥道:“拨乱反正?!匡扶正统?!简直荒谬绝伦!英雄王是怎么死的,你敢当着你们班达尔列祖列宗的面说清楚吗?一个谋逆先王的乱臣贼子,也配谈什么正统和祖制?!少在这里自欺欺人了吧!你所作所为不过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满足你那掌控一切的野心、为了掩盖你欺君罔上的滔天罪孽!!我就想问了,让自己的祖国深陷战火、让无数将士血染沙场、让无辜子民流离失所,这些就是你所谓的‘匡扶’吗?!!”
“更何况,守护国家和万千子民的能力与决心,又何时需要靠性别来评判?!”天罚的声音愈发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身旁的这位狼女王陛下,以生灵凡躯登峰造极、涤荡暗影,你们家路易王亦是临危受命、平定叛乱,还国家以安宁!她们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力量与智慧,责任与担当,从不因性别而设限!你那套男尊女卑的陈腐论调,不过是从腐朽的封建灵魂里爬出的蛆虫,妄图用旧时代的裹尸布来束缚新生的光芒!班达尔·洛格与保护区的未来,根本不需要你这具活棺材来指手画脚!”
这番掷地有声的发言在大殿迅速激起了涟漪。身旁紫葡萄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布兰卡激动到拍手称快,罗列两侧的诸位班达尔贵族首领更是在彼此眼神的交换中毫不吝啬各自的敬佩与肯定。就连王座之上一直保持着冰冷威严的路易王,神情中所波动的感激之意也是溢于言表。看着莫格里那如蜻蜓点水般悄悄投向自己的目光,天罚只觉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他刚想对她回以一个鼓励的微笑,却突然察觉到了自己脚面传来的剧痛,脸上的笑容瞬间扭曲变形了。
“嗷——!!!”
他整个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不过他本尊确实是只大猫),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身旁的红仍旧若无其事地端坐在原位,金色的眼眸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于天罚的哀嚎,她仅仅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那只肇事的脚碾得更稳当了些,同时在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不爽与鄙夷。
那力道,那角度,那时机……绝对是蓄谋已久!
天罚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好当众声张,只能强忍着把嘴边的质疑与控诉硬生生咽了回去,一张脸憋得通红。他终于再不敢朝王座方向瞥眼,只是死死紧盯着高台下方的审判现场,把满腔的委屈都化作了对金猊大人的怒视。
“老匹夫,你根本不配提什么为了班达尔的荣誉与尊严,因为你才是班达尔最大的耻辱!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呵……呵呵呵……”金猊大人被阿贝尔的厉声斥责震得微微一滞,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了充满怨毒和嘲讽的狞笑:“私欲?耻辱?你又懂些什么?老夫为班达尔·洛格鞠躬尽瘁四十余载,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若非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保护区搅屎棍横插一脚,老夫早已涤净罗刹野种的污秽血脉,让班达尔在老夫手中重获新生了!!是你们毁了老夫毕生的心血!!毁了班达尔·洛格的未来!!”
“唉,金猊大人,事到如今了还是在执迷不悟、自欺欺人,麻烦您扪心自问一下,您真的是像您自己说的那样一切为了祖国、为了班达尔的未来而鞠躬尽瘁吗?”
王座上的莫格里终于缓缓抬起了手,侍立在她身侧的尤因立刻上前一步,手捧一个沉重的密盒走到台阶前,当着全场的的面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捆捆焦黑、卷曲的莎草纸,但还能勉强辨别出都是些信件,显然是从火盆里抢救出来的。其中大部分都已被焚烧殆尽,只有寥寥几封残片尚存,上面依稀可见一些有关政变谋划的文字,除此以外还留有部分烤化了的火漆印记——绝大部分班达尔都会感到陌生,毕竟吗喽们写信可从来不用火漆封口盖章,只有保护区诸国的王公贵族才流行这种高雅的加密手段。
“金猊大人,这些都是从你府邸的密室里搜出来的。尽管你已提前下令销毁证据,但法网恢恢,终究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莫格里抬起眼眸,直视着金猊大人愈发惨白的面孔,“保护区境内某势力的支持……这就是你让班达尔‘重获新生’的底气?之前在政变的时候,金猊大人您也提到了在柳瓦夫人身边的那些‘朋友’,对于这些话题,本王也是挺感兴趣的。所以说……”
“说出他们的身份,金猊大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或许本王开恩,还能留你一条老命。”
金猊大人死死地盯着那些残破的信件,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脸上的震惊、怨恨、不甘……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了近乎绝望的灰败。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大殿。所有与会者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金猊大人的最后抉择。
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哈——!!!”充满了绝望与癫狂的狂笑,从金猊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歇斯底里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尖锐刺耳,直叫人情不自禁毛骨悚然。
“你让我说……我就说?!!”
笑声戛然而止,金猊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死死锁定了旁听席上的天罚……和紫葡萄!
“保护狼女王!”
“快拦住他!”
直到尤因和大傻春同时怒吼着下令,周围班达尔这才及时反应过来,禁卫军纷纷拔剑护卫住王座阶梯与旁听席,负责押运罪犯的守备军更是一口气从各个方向直扑金猊而去。但——金猊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旁听席!
老金丝猴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径直撞向了身旁不远处……那根巨大且冰冷石柱!
砰——!!!
鲜血混杂着灰白色的脑浆,如同凭空绽放的诡异花蕊,又一次在班达罗格的王宫飞溅。
颅骨碎裂的金猊大人仰面朝天,像截断木似的摔倒在地上,那双尚未完全涣散的眼球正直直凝视着大殿穹顶。伴随着微弱而急促的喘息,那沾满鲜血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轻微翕动起来。
“……Kyarnak……Phnglui……JarlRo……”
一连串极其扭曲且晦涩的音节从他口中艰难吐露,喃喃自语的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诡异韵律,仿佛来自地狱的呓语回荡在死寂的大殿。无人知晓其意,但所有人都能自其中深深感受到无尽的疯狂、诅咒,以及近乎祷告般的……呼唤?
相同的音节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金猊大人的脑袋一歪,那双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再无生息。
一场惨烈的审判,就这么在无声的暗流涌动中,画下了一个不怎么完美的句号。
江狼豺尽生灵自由第一卷即将完结,下一章将会是第一卷的最终章,敬请期待!
江狼豺尽不知不觉这一轮重置也已经历了整整三年,很高兴能与你们在此相识。生灵自由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第一卷完结后,经过三部短篇番外与一部外传的缓冲,将会呈现更精彩的第二卷:《赤地千里》
斜斜眼第二卷会有我们阳和军团的剧情耶✌🏻
歪歪脖绝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卡鲁鲁呵呵,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寒凌第二卷涉及到的颖狼剧情线,将会是以前旧版中从未涉及到的部分,为大家揭开三分狼国之一的极地家族的神秘面纱!
黑夜当然,第二卷的重头戏还是我
雪倪还有我!
雪倪盯——(看向天罚)
红盯——(看向天罚)
莫格里盯——(看向天罚)
天罚(为啥我总感觉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