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与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的两端,如同一双眼睛。
两个手提着已经装满的编织袋的中年女人正头对着头悄悄地说着什么。
“嘿,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住我隔壁的一个女孩啊,几天前就离奇死亡了。”那棕发女人眨眨眼,眸子中似乎是仍残留着一丝恐怖的神色。——说得如同她亲眼看见这全过程一般。
“哦,我的老天。”身旁的黑发女人发出一阵无关痛痒的感叹,举起空着的白皙的右手似乎想捂住自己的嘴以表示惊讶,但还没有做完便又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你肯定想不到,她的尸体被发现后,她的家里人啊,我都没见他们哭过!况且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没给办,就将这事儿过去了。我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事儿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肯定能当场哭晕过去!我怎么说都要给我的孩子办个体面的葬礼啊。你也是知道的,谁都不想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对吧?”女人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依旧在继续,“或许也可能是他们悲痛过度而为了不让我们这些做邻居的同情他们而刻意强装镇定吧……”
“据说几天前就有人说在那户人家附近见到了有奇怪的黑影出没,这惨剧说不定跟那黑影有关系。你家里不是离那里很近吗?回家的时候可要注意啊,天都快黑了,要是有什么不幸发生在你的身上……”
黑发女人摆摆手,异常白皙却又几乎长满麻子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她显然没有相信面前的女人的话——这完全不符合人之常情。这一定是这个棕发女人没事讲来吓唬她的,她断定。她于是向那女人晃了晃手中的满当当的袋子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去。
聊天就此不欢而散。
浑圆的月亮重蹈着太阳的覆辙,在星星稀少的夜空上肆意地散发着不属于自己的柔和的淡黄色的光芒。
戴着深蓝色贝雷帽穿着军绿色大衣的格林坐在新买的安乐椅上喝着茶,面容上闪着快活与悠闲的神采。他向着窗户和门的方向再次查看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四周的景色。——门已锁得严严实实,窗户等能透过月光的地方都被窗帘遮挡。——总的来说,屋内只存在灯光。
格林是个特殊的人。
很久以前,久的他也忘了——他是个记忆力很差的老头,从小便是如此。他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这病似乎在这整个世界都难找到第二个。——他的身体不能被满月发出的光芒照射到。
倒不如说,是他的身体恐惧这满月的可怖的惨白的月光——月光一向给格林以惨白阴森的印象,使他莫名汗毛倒竖。
格林把身子完全放在椅子靠背上,使自己全身肌肉达到完全放松。他把手中上窄下宽的银色的刻着漂亮花纹的锡杯放于面前的桌上,开始对沾有茶渍的锡杯口缭绕的烟气看得入迷,不时用嘴轻轻地吹着气,以驱散在空中行进缓慢的白雾。
格林喜欢这种感觉。
他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促使他将视线从水雾上离开的是一个对他来说会准点到来的哈欠。——是时候睡觉了。他拿起锡杯,将杯中几乎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站起身,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肩膀,关了客厅的灯。
吱呀。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的卧室门被打开,发出了声响却令格林十分舒服。这木门与格林前些日子自己用漆重涂过的作为“门面”的主门相比较,完全是两种风格。
啪嗒。随着又一声按动开关的声音,整栋房内的空间趋于黑暗。——甚于屋外。
他坐在床上,被子把自己的腿裹得严实,但被子尚未捂热,阵阵凉意绕着大腿送入心底——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深蓝色贝雷帽终于被摘下来,裸露出的头皮上的头发仅出现在一对小巧的耳朵上方的一部分。头顶上是一块骇人的凹陷,这凹陷深深陷入头骨,深得可以完全伸入成年人的两根食指。他突然感受到后颈的刺痛,用手摸了摸他那厚厚的比常人突出约三指的后颈——那似乎是一块肉瘤。
格林没有在意这些东西——毕竟这东西都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了。
但具体有多长,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脱完衣服,他迅速将整个身子置于已经被用双腿的温度焐热的被窝中,调整好姿态,侧身躺在床上,将自己扁平的黝黑的面庞使劲陷入棉被里,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这一定又会是一个甘甜的美好的梦。
黄色的不知名的羽翼丰满的鸟儿在空中飞着,用自己黑溜溜的似是不怀好意的眼球俯瞰着大地,以及街道上稀少的行人。
“说起来啊,我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海军呢。”头戴蓝色贝雷帽的老头被一群孩子围住,弯下腰,笑着讲起他当年的事迹。
他毫无疑问是格林。——整个乌贝米德没有人不知道他。没有人讨厌他这个生理意义上的怪胎,相反的是,人们似乎都很喜欢他。
格林的幽默风趣引来孩子们的阵阵清澈的欢笑声,越来越多的孩子被格林吸引,他们围在他的身边,眼神中充满着好奇,好奇这个可爱的老头又会带来什么新鲜有趣的故事给他们。尽管没有人知道格林口中的所谓辉煌经历是真是假,但那东西似乎永不过时,一旦拿出来总是会惹人喜爱,百听不厌。
他突然抬头望向天空,拖着长腔说:“早晨快要过去啦——”又冲孩子们调皮地眨眨眼睛,拍拍身周孩子们的肩膀,笑了:“快回去吃早饭吧,你们妈妈一定都等急了。”
目送着孩子们在自己的视野中淡出后,格林慢跑着回到了家中。简单地吃过早饭后,他将饭碗端进厨房,简单地洗了一下手,回到安乐椅上抄起身旁的一本封装简洁的书看了起来。
今天是营业日,应该会有人来的吧?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难以集中在这他看了多次依旧没有看几页的书本上,反倒都在门外的动静上。叫卖声和人们的讨论声混合着在室内可以模糊地听到,但这些东西现在不是格林所想要听到的。
格林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是他又对着书本睡着了。自出生的这些年来,他似乎总是睡不够,随时随地,只要他自己愿意,哪里都可以做自己的卧室。——好处是给了他充足的精力去工作。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来却变得极为微弱。格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知道,活来了。
格林是个医生——不,准确的来说,只是个精通医术的家伙。就连格林也不知道自己的职业究竟叫什么,抑或是这算不算是个职业。他不记得是多久前,他被孩子们领着去到了一个病危的妇人身边,格林仅仅是询问了情况,又仔细观察了那女人的状况,开了处方,这妇人刚服下这药,不过两个小时,就能下床行走了。后来,格林这个只靠吃补贴的“残疾人”精通医术的消息便被传开了,格林也就自然多了一项收入来源。
大门被推开,门外站着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看不清脸的身材矮小的女性——凭借着身形能够推断出是个女性。她没有打招呼,分别站在室内室外的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格林只得示意她进屋。
“医生,”嘶哑的嗓音如同指甲用力划着黑板,那女人摘下兜帽,露出面庞,“如你所见,我兴许是得了麻风病,我希望您能帮我医治。”但格林很难从她语气中听出哪怕一丝的请求。
格林细细地打量着那个令他莫名生厌的女人的脸上淡红色的斑疹,暗暗断定这确实是麻风病。“确实,但不得不说,您找我那确实是找对人了……不过,女士,恕我冒昧,您应该是从那里来的吧?”格林所指,便是乌贝米德教堂附近曾经有麻风病人集中居住的村落。
那女人有意回避他的目光。“非常抱歉,您的病情并不十分严重,我去给您开药。”
人们都说那里埋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那些知情的幸存的麻风病人似乎并不对这东西感兴趣,从衣着来看,这女人倒不大像是来自那儿的,兴许是为了寻找那个东西吧,然后接触了那里的东西而感染了吧。他将药品封装好,又叮嘱了几句关于服用量和服用频率的话,送她离开。
整个过程似乎平淡无奇,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女人支付的报酬——那足以格林挥霍一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