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可真冷啊。

我抱着咖啡站在阳台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满地，深夜的路灯照着这群孩子，如同一群舞歌的精灵，优雅而自由。

雪地中奔跑的少年就是在这时候落入我眼中的。

似是在害怕身后那隐于黑暗的东西，他频频回头看去，竟未注意到眼前的路灯，一头撞了上去。

黑暗中出现的男人渐渐走近了少年，他拉着少年的头发将他拽起，我看到少年拼命的反抗着面前的人，哭喊声不绝于耳。

“别动，警察！”

听到声音后男人松了手，失去禁锢的少年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他拼命的向后爬去，只想与男人保持极远的距离。

我晃了晃手中的枪支，随手给枪上了膛，男人落荒而逃。

雪中的少年楞在了原地，舞动的精灵在他身上落下最后的印记。我没有动，眼前的少年与飞扬的雪花融为一体，竟让我有些不忍打扰这一副美妙的画面。

阳台上的咖啡已经没了热气，少年站起身，拍掉了身上的雪花，冲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便坠入了刺骨的雪堆中。

当我下楼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紧皱的眉头有着说不出的情绪，睫毛轻颤，那是雪落上了紧密的睫毛。

“救救我。”

那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瘦弱的少年紧紧的抓着我的双臂，眸子里蓄满了眼泪，看不真切。

那个正午，少年坐在床上回忆着往事，把他心中的伤疤一道道的撕开给我看，无助的少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他隐藏了七年的秘密吐了个干净。

弱小的孩子被拐到了深山里，在那里，他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十二岁的他被一个大户人家买走，本以为苦日子终于到头，迎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深夜的强暴。

十五岁的他第一次逃跑，却因为没有经验而被抓回去关入了地下室。生锈的脚铐铐住了少年的希望，日复一日更粗暴的对待让他生不如死。

这是十七岁的他，这是逃出来的他。

可我不是他的救赎，我救不了他。

“为什么？你不是警察吗？”

我提出帮他报警的建议，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可是我却没有看着这双眼睛的勇气。

“我不是警察。”

我摇了摇头，少年似是不相信，不断的追问着枪支的来源。

“假的。”

他似是有些失落，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就把头埋回了膝盖，闷声闷气的话语是他无尽的委屈。

“不要报警了，他们和他都是一伙的。如果..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贪财，我在十五岁那年或许就该看到光了。”

“你救了我，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才会跟你讲这些。”

“你也要把我再送回他那里吗？”

少年抬起头，眼尾微红的模样十分惹人心疼。他看着我，眼中是疏离和冷漠，还是他该有的恐惧。

我不禁想伸出手来搂住他，可我停住了，少年的后退让我不得不停下来，讪讪的放下了手。

“别怕，我不是坏人。”

苍白的话语显得有些无力，少年眼中的堤防迟迟没能放下，意料之中。

我离开了卧室，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卧室那边的门打开的声音。

“不吃个饭再走吗？”

我从厨房露出了头，蹑手蹑脚的少年因为我的话静止在了原地，倒是有些滑稽的感觉。

“不..不了。”

飞快的逃离现场。直到那一刻，我才看到了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他还是走了。出于不放心的缘故，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凭着我三年的职业经历，他没有发现我。

“亏我在这蹲了你一晚，你个狗东西，赶紧跟我回去。”

我将被拉扯的少年护在身后，一拳砸上了来人的脸。男人似是还想骂什么，被我两拳砸了回去，只好悻悻离开。

“狗东西，你等着。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被我日过，看你以后怎么过吧！”

身后的少年在不停的发抖，不知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男人而后怕，还是因为男人逃跑前的话语让他不舒服。

他又被我带回了家。

不停发抖的少年只知道楞楞的看着前方，直到饭菜端到了他眼前才回过神来。

“谢谢，你又救了我。”

他苦笑，接着便开始低头扒饭。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双眼，我看不透这个少年，看不透他的内心世界。

从那之后他便不会偷偷离开了，只是越发的沉默寡言。近乎每夜，我都能在客厅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叫，我不知道梦里的他在遭受着多么可怕的东西，我只能看到他紧闭着的眼下顺流的泪水。他不愿说，我便不能多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你以后就叫程冀吧。”

“为什么是这个字？”

“它的意思是希望。”

我没有告诉他的，是这不仅仅是属于他的希望，这也是属于我的希望。

我希望我能救他。

“嘭！”

一声枪响，面前的孩子倒在了血泊中。

周围是纷纷攘攘的叫喊声，一个又一个警察从我旁边穿过去。

那孩子看着我，她说，

“我爸爸不是坏人。”

梦醒了。

我看着天花板，这个梦太久没出现了，久到我以为我可以放下了。

可是我没有。

“你做噩梦了？”

特属于程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就趴在我的身旁看着我。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我清了清嗓子，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讲了一个属于我的真实的故事。

“那是我做特警的第三年，出警原因是有人抢劫银行。高大的男子拿刀对着一个小姑娘，那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人质，他是一个疯子。

他想让我们为他准备一辆车，小姑娘拼命地在他耳边喊着爸爸，她说，爸爸你怎么了呀，爸爸你快和警察叔叔们道歉，爸爸你不是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去上学吗。

那疯子不知为何突然松了手，小姑娘因此跌倒在地，我看到他在小姑娘的背后扬起了刀。

那一枪本该打在那疯子腿上的，可是小姑娘替他挡住了。

倒在血泊中的孩子直到最后还在替他父亲维护，她看着我，用她那微乎其微的声音对我说：“我爸爸不是坏人。”

后来我被革了职，在监狱里待了三年。那三年，我几乎夜夜都是这样的噩梦，我对不起那个孩子，我对不起她。”

程冀的手覆上了我的脸，我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是满脸泪痕。他看着我，不停的用手拭去我的眼泪，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别怕，她一定不会怪你的。”他说。

程冀是个清冷的孩子，可我总觉得他是这冬天唯一的温暖。

他会在吃完饭后给我一瓶他热好的牛奶，他会在我做噩梦的时候叫醒我告诉我别怕，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为我熬粥喂饭。他还会告诉我，那个女孩一定会理解我。

他常说，是我救了他。

可我觉得分明是他救了我，他在这个冬天出现，给了我这个冬天唯一的温暖。

我喜欢这个冬天，我也喜欢上了他。

万物复苏的初春我向他表明了心意，一向冷漠的少年突然红了脸，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似是有了些涟漪，一瞬即逝。

“大叔，我也喜欢你。”

强装镇定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藏不住的笑意，我伸手环抱住了面前的少年，抱住了这冬天降临在我身边的唯一的温暖。

我们相拥在阳台上，冒着热气的咖啡和牛奶静静的立在阳台一角。

不觉间我与他已经一起度过了近一年的日夜，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好下去。

可是我又见到了那个恶心的嘴脸。

他站在我家门口，嚣张跋扈的看着我，他让我交出程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警察了。快点，把那个狗东西给我，不然我让你不得好过。”

“他不叫狗东西，他叫程冀。”

我避开了我不是警察的事实，想试图抛开这个话题。

“你找死吧你!”

男人从身后掏出了棍子，抬手就往我头上砸去。身后的拉力让我躲开了棍子，那是程冀在拉我。

落了空的男人气愤的挥下了第二棒，我就站在程冀的身后看着他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还未拉开又是一下。

眼看着男人继续挥舞着铁棍，我扶住了程冀，抬脚踢到了男人的要害之处。

男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可怜的程冀额角已经渗出了血，连眼睛都有些不聚焦了。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牵着嘴角对我笑。

“别怕，我没事。”

我叫了救护车，报了警。程冀说的没错，那群警察为了钱良心都被狗吃了，我亲眼看着他与几个警察勾肩搭背的从警局走出来，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当真是可笑。

临近的夜晚是冷的，可我只觉得热，燥热。我去看了程冀，熟睡中的少年是我最后的镇定剂，我吻了他，少年的睫毛轻颤，没醒。如同我将他捡回家的那个夜晚一般，只是睫毛上已经没了雪的存在。

我回家找枪，我骗了程冀，那不是假枪，可是我没能找到。轻颤的睫毛突然让我明白了什么，我赶回了医院，病床上早已没了程冀的身影，什么也没有。

我疯了一样的找他，我找遍了任何他可能存在的地方，可是我没能找到他。

回到原点，回到我们相遇的地方。

我看到他了。

少年的手早已染上了血红，他冲着我笑，他跟我说：“别怕，我没事。”

“你什么时候知道那把枪是真的的？”

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甚至都觉得我有些站不稳。

“警察要来了。你听我说，我从一开始就猜到这是把真枪了，趁你不在的时候试过一次，对不起，我瞒了你。我知道你想为我报仇，可是没有必要的，这是我的事情，我要自己来解决的。我不想看着你再像之前那样活在杀了人的阴影下，我不想你因为我坐牢。答应我，没了我也要好好活下去，好吗。”

我没有说话，我深知故意杀人该怎么判刑，我不能离开他，我离不开他。

“好吗？”

他抬起了另一只干净的手，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力度擦拭着我的眼泪，他说：“别哭，好好活下去。”

冬天来了。

我抱着咖啡站在阳台上，纷纷扬扬的雪飞满了整个天空。

在阳台的另一角，一杯早已凉透的牛奶不知道混入了多少雪片，那是专属于程冀的牛奶。

可是程冀回不来了，这场冬雪，终是覆盖了心中的温暖。

文/楚橘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