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后的第三夜,王都在满城烟火里开宴。
长桌从王宫玉阶一直铺到蔷薇广场,灯串高悬,像一条发光的河。
北境的麦酒、东海的蜜酿、南林的青杏白兰地,一排排斟满。
道林·格雷坐在主桌右侧,军服未褪,领口却松开了两颗铜扣。
他举杯时,手腕绷带下的血痂还在发痒——那是渊宫最后一战留下的勋章。
北林抬肘撞他:“铁汉,别光喝闷的。今天你是英雄,得说点英雄的台词。”
道林嗤笑,仰头灌下半杯烈酒,喉结滚动。
火光映在他眼里,像未熄的烽火。
“英雄的台词?”他放下杯子,嗓音被酒灼得沙哑,“我在黑牢那些天,想的可不是胜利。”
十五日前,渊宫崩塌,道林被零席残党囚于北境地牢。
石壁滴水,火把终日不燃。
他靠着墙
最难熬的不是疼,是黑暗里浮出的脸——
瑞拉王都的晨雾,老格雷将军的军礼,还有菲洛站在星轮光里,紫眸安静得像一泓不肯结冰的湖。
出征前夜,他曾对她说:“等我回来。”
话一出口就后悔——战场最忌承诺。
可菲洛只是点头,把星轮链绕在他腕上:“那就别迟到。”
在地牢里,这句话反复回响,像钝刀割肉。
他怕再也来不及告诉她——
迟到的不止是归期,还有一句“我后悔了”。
道林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主桌倏然安静。
菲洛坐在他左侧,指尖原本摩挲着杯沿,此刻蓦地收紧。
北林吹了声口哨:“原来咱们将军的盔甲里,真藏着颗会跳的心。”
道林没理他,只是侧头看菲洛。
灯火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影,像那年星落学院的雪。
“对不起。”他低声说。
菲洛抬眼,声音轻却笃定:“道林·格雷,你早就是我生命里无法删除的一行咒语。
你说‘等我’,我就等;你说‘别等’,我也会等。
但你若想‘死’——”
她顿了顿,指尖的星轮链无风自鸣,“我不允许。”
北林噗嗤笑出声,举杯朝旁边的小月挤眼:“听见没?铁汉被下了禁死咒。”
小月把一盘烤梨推到桌中央,打断沉闷:
“行了,丧气话留给昨夜。
零席已经化成灰,极昼停了,你们也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这才是我们该干杯的理由。”
她举杯,酒液晃出碎金,“敬活着的人,敬迟到却抵达的誓言。”
叮。
杯盏相碰,脆响像星子撞碎冰面。
道林望向菲洛,眼底映着灯火,也映着劫后余生。
他忽然伸手,覆在她握杯的手背上。
掌心粗粝,温度滚烫。
菲洛没躲,只是用拇指蹭过他指根的茧,像在确认真实。
酒过三巡,北林被一群军校旧部拉去拼歌。
美星溜去和炼金师们讨论焰火新配方。
长桌尽头,只剩道林与菲洛。
夜风拂过,灯串晃动,他们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道林从怀里掏出那截曾被零席斩断的星轮链,断口已重新熔合,留下一道极细的银疤。
“它替我挡了一刀。”他说,“也替我记住——
我欠你一次准时。”
菲洛接过链,指尖轻点那道疤:“那就罚你,余生每一场战役,都提前回家。”
道林低笑,声音散在酒香里:“遵命,星术士大人。”
远处钟楼敲了十二下。
烟火最后一次升空,绽成漫天银雪。
在光屑坠落之前,道林俯身吻了菲洛的额头。
像完成一场迟到已久的归队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