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灯市刚起,王都的晚风带着烤栗子的焦香。
长街的石板被夕阳烘得微暖,像一条刚醒的河。
菲洛把轮椅扶手擦得锃亮,才推它到道林面前。
“走?”
“走。”
他答得简短,却把手里的军帽递给她——那是无声的“交予方向”。
车轮碾过第一道石缝时,道林的右腿突然痉挛。
那是十五年前,精灵借他的瞳孔撕开“界缝”留下的债。
瞳术反噬像一条冷血的蛇,不定期苏醒,夺走他四肢的指挥权。
今天它来得不早不晚,恰在凯旋宴之后。
道林苦笑:“它倒会挑时间。”
菲洛没停步,只把左手覆在他右肩,掌心星辉轻涌。
“我挑的时间更好——陪你散步。”
街灯一盏一盏被点亮,灯芯像迟到的星。
小贩的推车嘎吱嘎吱,与轮椅的木轴声合奏。
有孩子追着纸风车跑,风车尾端染了道林军服上的金穗色。
孩子回头,好奇地盯着轮椅。
道林抬不起手,便眨了一下左眼——瞳术残留的银纹在灯下闪。
孩子哇地笑了,以为看见了活的星图。
菲洛也笑,悄悄把轮椅推得更慢,让那串笑声追上来。
路过一家老照相馆,橱窗里还挂着战前拍的旧照:
少年道林站在军校门口,瞳仁漆黑,肩膀笔直。
菲洛侧头对比,照片里的锋芒与轮椅里的静默重叠。
“那时候你走路带风。”
“现在带轮子,”道林接得飞快,“轮子还归你管。”
菲洛轻嗤,指尖在轮椅背上一敲:“我管得可比你精细。”
话虽玩笑,却掩不住鼻音里的疼。
快到蔷薇巷口是一段缓坡。
菲洛把身子压低,肩膀抵住椅背,一步步用体重去换高度。
道林能感觉到她腕骨在抖,却不说破。
坡顶的风忽然大了,吹乱他额前的白发——
那是封印渊宫时一夜骤生的。
风也吹开菲洛的袖口,露出一圈淡淡齿痕。
那是地牢里替他吸出毒血时留下的。
两道伤痕隔着衣料,在风里对视。
终于看见那扇熟悉的木门,铜环生了绿锈。
菲洛抬手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老格雷夫人站在门灯底下,手里拎着一盏小星灯。
“听见轮子声就知道是你们。”
她弯腰,把灯挂在轮椅扶手上,灯光刚好落在道林膝头。
“慢点儿好,慢点儿才能看清路。”
夫人退后一步,让出门槛。
菲洛推着道林,慢慢碾过门槛的木纹。
星灯在风里晃,光斑在墙上跑,像一群迟到的精灵,跌跌撞撞地回家。
夜深,夫人把阁楼的小床重新铺好。
其实那床对如今的他们来说已经太小,夫人却固执地拍了拍枕头:“挤一挤,能睡。”
道林被扶上床时,精灵的残咒恰好退去,他指尖能动了,便悄悄勾住菲洛的袖口。
菲洛没挣脱,反而顺势在床沿坐下。
夫人替他们熄了灯,只留下天窗透进的星光。
门阖上前,她轻声道:“晚安,孩子们。”
那声“孩子们 ,轻轻落在两人发梢。星光很亮,亮得能看见彼此睫毛的颤动。
道林用极轻的声音问:“像不像小时候?”
菲洛“嗯”了一声,指尖与他相扣。
“那时候你嫌我踢被子。”
“现在我替你盖。”
她侧身,把薄毯拉到他胸口,动作小心得像在合上一本易碎的古籍。
窗外,一颗迟到的流星划过。
他们没有许愿——
因为此刻,所有愿望都已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