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的雪夜,寂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玹翎裹紧粗布斗篷,药篓在背上轻轻晃动。她必须在天亮前找到那株传说中的冰魄血莲,村里的孩子们等不起。瘟疫已经带走了三个幼小的生命,作为药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孩子死去。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她喃喃自语,灵目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银光。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草木的精魄,动物的灵光,甚至是...妖的本相。
突然,她脚下一空,薄冰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格外刺耳。冰冷的海水瞬间漫过膝盖,她本能地抓住一块突出的礁石,药篓却沉入了漆黑的海水。
"该死!"她咬牙,正想爬上岸,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那不是冰雪的寒冷。
漫是赤着的杀气。
海面无声地分开,九道巨大的蛇影从水中升起,银白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玹翎的呼吸凝滞了——她认得这妖气,北荒的居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惧。
九头海妖,相柳。
"凡人,你踩碎了我的结界。"
声音如冰刃划过耳膜。玹翎抬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竖瞳。银发如雪的男人——不,妖王——凌空而立,白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九条蛇影在他身后舞动,宛如死神的披风。
相柳缓缓降落在她面前的冰面上,修长的手指掐住她的咽喉,将她提离水面。玹翎感到呼吸困难,却倔强地睁大眼睛,灵目全力运转,直视着这个传说中凶残无比的妖王。
奇怪的是,她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传闻中的暴虐,而是...一片荒芜。三百年的孤独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雪,覆盖了这个妖王的灵魂。
"你不怕我?"相柳眯起眼睛,指尖微微收紧。
玹翎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努力微笑:"你的妖魂...像月光下的松柏...澄澈又明亮"
相柳的手猛地一颤。
三百年来,人类对他只有恐惧与憎恶。他们叫他"怪物"、"恶魔"、"九头畜生"。从未有人...从未有人用"雪松"形容他,更不曾有人敢这样直视他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他松开手,玹翎跌坐在冰面上,剧烈咳嗽。相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银发上的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凉刺骨。
"名字。"他冷声问。
"玹...玹翎。"她抬头,灵目中映出相柳真实的妖魂——不是扭曲的怪物,而是一道清冷孤高的影子,被无数锁链缠绕。
相柳轻哼一声,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虚弱的呼唤:"等...等等..."
他回头,看见玹翎颤抖的手指向沉入海底的药篓:"求你...那里面有救命的药..."
相柳的金瞳闪过一丝异色。这个凡人女子,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救人?
"愚蠢。"他冷笑,却抬手一挥,药篓从海中飞出,落在玹翎面前,滴水未沾。
玹翎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谢谢你!"
相柳愣住了。谢他?凡人...会谢一只妖?
不等他反应,玹翎已经艰难地爬起来,抱着药篓摇摇晃晃地往岸边走。相柳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突然开口:"北荒的瘟疫,是妖毒所致。"
玹翎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普通药材无用。"相柳的声音依旧冰冷,"需要...我的蛇毒中和。"
说完,他化作一阵风雪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片银白的鳞片落在冰面上,泛着幽幽蓝光。
玹翎捡起鳞片,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传说中凶残的九头海妖,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她不知道,远处的山崖上,一双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七日后的满月夜,玹翎再次来到那片海域。
这次她是有备而来。村里瘟疫加重,孩子们高烧不退,她必须冒险一试——偷取相柳的蛇毒。
"希望他不会直接杀了我..."玹翎小声嘀咕,小心翼翼地摸到海边一块突出的礁石后。据古籍记载,月圆之夜,相柳会在此处褪去旧鳞,毒囊中的精华会随鳞片脱落。
月光下,海面平静得诡异。玹翎屏住呼吸,灵目全开,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岩缝中发现了目标——三片泛着幽蓝光芒的蛇蜕。
她刚要伸手,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偷东西的代价,是成为东西本身。"
玹翎浑身僵住,缓缓转头,对上了相柳近在咫尺的金色竖瞳。他的银发垂落在她肩上,冰凉滑腻,如同真正的蛇。
"我...我可以解释..."玹翎声音发颤,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相柳身上那股冷冽在木春里的清香,让她莫名心跳加速。
相柳的蛇尾无声地缠上她的脚踝,缓缓收紧:"解释?"
"村里的孩子快死了!"玹翎突然激动起来,"你的毒能救他们!我知道这很冒犯,但我必须试试!"
相柳眯起眼睛。这等烦人(凡)女子,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敢直视他的眼睛,还敢向他索要剧毒之物?
"我的毒,一滴可杀百人。"他冷笑,"你想用它救人?"
玹翎坚定地点头:"古籍记载,相柳之毒若配以血灵芝,可解百毒。我...我有血灵芝。"
相柳的尾巴突然松开,他后退一步,金瞳中闪过一丝诧异。血灵芝是千年难遇的灵药,这个看似普通的人类药师,竟有如此宝物?
"愚蠢。"他转身欲走,却听见玹翎在身后喊道:"等等!"
她跑到他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我...我改良了配方。你的毒太烈,我加了雪莲和月见草中和...你...你要不要看看?"
相柳盯着那个粗糙的陶瓶,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三百年来,从未有人敢研究他的毒,更妄论"改良"。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女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接过瓶子,打开闻了闻,瞳孔骤然收缩——确实是他蛇毒的气息,却被调和得...几乎温柔。
"你试过了?"他冷声问。
玹翎摇头:"还没来得及..."
相柳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将一滴药液滴入她口中。玹翎瞪大眼睛,却来不及反抗,只觉一股清凉从喉咙滑下,随即全身暖流涌动,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没死。"相柳松开手,语气平淡,眼底却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玹翎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下的血管泛着淡淡的蓝光,又很快恢复如常:"这...这太神奇了!"
相柳轻哼一声,甩袖离去,却在转身的瞬间留下一句话:"明日此时,带你的药来。"
玹翎愣在原地,直到相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她才回过神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传说中的凶残妖王,似乎...没那么可怕?
当玹翎第三次来到海边时,等待她的不是相柳,而是一群黑衣人。
"皓翎国的余孽,终于找到你了。"为首的男人冷笑,"交出灵目,给你个痛快。"
玹翎后退几步,背抵礁石。她早该想到,那些追查她身世的人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她偷取相柳蛇毒救人的事,终究引来了仇敌。
"我早已不是皓翎国的人。"她咬牙道,"灵目与生俱来,如何'交出'?"
"那就挖出来。"男人拔剑上前。
千钧一发之际,海面突然炸开,滔天巨浪中,九头巨蛇的虚影冲天而起。黑衣人们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狂暴的妖力撕成碎片。
玹翎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礁石上。她感到肋骨断裂的剧痛,温热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相柳化为人形向她奔来,那张永远冷漠的脸上,竟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蠢女人!"相柳接住她下滑的身体,声音嘶哑,"谁准你擅闯我的领地?谁准你...谁准你受伤的?"
玹翎想笑,却咳出一口鲜血:"对...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
相柳的金瞳瞬间变成血红。他抱起玹翎,纵身跃入海中。冰冷的海水包围了他们,玹翎感到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记忆是相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他的银发如月光般在深海中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玹翎在柔软的床榻上醒来。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海底宫殿,穹顶是透明的,能看见游鱼和发光的水母。身上盖着丝绸锦被,伤口已被妥善包扎。
"醒了?"
冰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玹翎转头,看见相柳靠在一根珊瑚柱旁,银发湿漉漉地披散着,白衣松散,露出锁骨处一片泛着蓝光的鳞片。
"这是...哪里?"玹翎虚弱地问。
"我的寝宫。"相柳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昏迷了七天。"
玹翎睁大眼睛:"七天?那村里的孩子们——"
"你的药方很有效。"相柳打断她,"瘟疫已经控制住了。"
玹翎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相柳苍白的脸色和心口处若隐若现的伤痕:"你...受伤了?"
相柳冷笑:"区区凡人,能伤我?"
但玹翎的灵目不会骗人。她清楚地看见,相柳的妖魂比初见时虚弱了许多,心口处有一道明显的缺损...就像...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掀开自己的衣领——果然,在心口同样的位置,多了一片小小的蓝色鳞片印记。
"这是...你的本命鳞?"玹翎声音发颤。古籍记载,九头妖蛇的本命鳞是命脉所在,一生只有九片,失去一片,修为大损。
相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金瞳危险地眯起:"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玹翎却笑了,眼泪无声滑落:"为什么救我?我们...素不相识..."
相柳松开手,背过身去:"你死了,谁给我试药?"
玹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口是心非的妖王,用最珍贵的东西救了她,却连一句真话都不肯说。
"相柳大人。"她轻声唤道。
"干什么?"他不耐烦地回头,却猝不及防地被玹翎拉下身子,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冰凉的唇上。
相柳僵住了,金色的瞳孔紧缩成细线。三百年来,从未有人...从未有人敢...
"谢谢你。"玹翎松开他,脸颊绯红,"为吃饱穿不暖的孩子们,也为我。"
相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伤好了就滚,凡人的气味...令人不适。"
但玹翎分明看见,他转身的瞬间,耳尖泛起了淡淡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