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爱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科结束，医学院的走廊里回荡着学生们的欢呼。顾以宁抱着一摞厚重的笔记本，站在解剖室门外的走廊拐角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窗，在她白大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解剖室的门突然打开，赵晋走出来时还在摘橡胶手套。他的额发微微汗湿，白大褂袖口沾着一点福尔马林的痕迹。看到等在那里的顾以宁，他脚步一顿，随即快步走来。

"怎么在这儿等？"他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笔记本，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不是说好在图书馆碰面？"

顾以宁的耳尖染上淡淡的粉色："我...我想先确认下拉布的恢复情况。"

赵晋嘴角微扬。自从上周在树洞发现那些素描后，他们之间总萦绕着某种微妙的氛围。他侧身推开解剖室的门："正好，来看看它。"

空荡的解剖室里，拉布正蜷缩在特意准备的软垫上。见到他们进来，橘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三只小猫崽立即从母猫肚皮下钻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顾以宁。

"恢复得不错。"赵晋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检查拉布的伤口，"再过一周就能放归了。"

顾以宁也蹲下来，一只特别活泼的小橘猫立即爬上了她的膝盖。她低头逗弄着小猫，没注意到赵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侧脸。

"那个..."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解剖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福尔马林的气味中混入了顾以宁发间淡淡的冷冽的海洋调香。赵晋突然伸手，从她发梢摘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梧桐叶。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轻声问。

顾以宁深吸一口气，从笔记本夹层里取出一张对折的画纸："这个...给你。"

赵晋展开画纸，呼吸一滞。那是他在实验室专注工作的侧影，阳光透过显微镜的镜片，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粉。画纸角落写着一行小字：【喜欢他皱眉时的样子，像在解一道永远解不开的谜题。】

"我..."顾以宁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正式告诉你，我..."

拉布突然"喵呜"一声跳上解剖台，打翻了盛放标本的玻璃器皿。两人慌忙起身，却在慌乱中撞到一起。赵晋下意识揽住顾以宁的腰，她的后背抵上了冰冷的标本柜。

时间仿佛静止。

顾以宁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赵晋，能清晰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她知道这是他考前提神用的。

"顾以宁。"赵晋的声音有些哑，"我可以吻你吗？"

没等她回答，他的唇已经落了下来。这个吻生涩而温柔，带着福尔马林和薄荷糖的奇异组合。顾以宁揪住他的白大褂，听见三只小猫在脚边好奇地"喵喵"叫。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时，赵晋的额头抵着她的："知道吗？我每天提前半小时到标本室，就为了能'偶遇'来取书的你。"

顾以宁睁大眼睛："那上次我画你的时候..."

"早就发现了。"赵晋轻笑，"所以故意在窗前多站了十分钟。"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解剖室的地板上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带。拉布悠闲地舔着爪子，三只小猫崽在光带间追逐嬉戏。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绽放。

期末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医学院实验室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赵晋正在整理标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他头也不回："何苏叶，你再装模作样，我就把你大一偷吃实验用小白鼠零食的事发到校友群。"

"啧，这么凶？"何苏叶懒洋洋地靠过来，手里晃着一沓照片，"亏我还特意来给你送惊喜。"

赵晋扫了一眼，差点把标本瓶摔了——照片上全是他和顾以宁在解剖室的画面，从树洞前对视到......昨天的那个吻。

"你他妈偷拍？！"

"错。"何苏叶得意地晃了晃手机，"监控录像截图。保卫处老刘是我麻将搭子。"

赵晋一把抢过照片，耳根发烫："删了。"

"可以啊。"何苏叶突然凑近，"只要你承认——"他拖长音调，"你暗恋顾以宁的时间比我预估的还早三个月。"

赵晋的解剖剪"当啷"掉在托盘里。

顾以宁推开实验室门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赵晋被绑在解剖椅上，嘴里塞着纱布，而何苏叶正举着记号笔，在他脸上画胡子。

"何学长？！"

"哟，来得正好。"何苏叶头也不回，"帮我按住他右手，这边胡子还没画对称。"

赵晋发出愤怒的"呜呜"声，耳尖红得滴血。顾以宁慌忙上前解开束缚，却在扯出纱布时听见何苏叶幽幽道："他说梦话都是你的名字，吵得我三年没睡好。"

"何！苏！叶！"赵晋暴起追打，白大褂带翻了整盘标本切片。

顾以宁蹲下来收拾狼藉，忽然发现地上有张被踩脏的纸——是张泛黄的课表，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每周三下午医学系的实验课时间，旁边写着：【今天也要"偶遇"】。

日期是两年前。

深夜的男生宿舍，赵晋被一阵挠门声惊醒。

拉开门，拉布威风凛凛地蹲在门口，嘴里叼着只拼命挣扎的小橘猫。没等他反应过来，母猫就窜进房间，把幼崽往何苏叶床上一扔——

"卧敲！什么东西？！"

何苏叶从梦中惊醒，迎面撞上一泡热乎乎的猫尿。小布优雅地跳上书桌，尾巴扫落了何苏叶珍藏的《格氏解剖学》，正好翻到夹着监控照片的那页。

赵晋抱起小猫，在何苏叶的哀嚎声中慢悠悠道："看来有人被猫审判了。"

小布"喵"了一声，跳上窗台消失在了夜色中，深藏功与名。

毕业典礼上，何苏叶作为学生代表致辞。当他打开演讲稿时，发现被替换成了赵晋的"暗恋日记"。全校师生共同聆听了《关于心跳过速的107种临床症状分析——以顾以宁为观测样本》。

而始作俑者拉布，正蹲在礼堂横梁上，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实验室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何苏叶靠在窗边，手里转着一支钢笔，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整理标本的顾以宁身上。

她低着头，发丝垂落，指尖小心翼翼地调整显微镜的焦距，神情专注而温柔。何苏叶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但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

“看什么呢？”赵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拿着两杯咖啡。

何苏叶收回视线，接过咖啡，语气轻松：“看你家顾以宁怎么又把标本放反了。”

赵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顾以宁正手忙脚乱地调整玻片方向，脸颊微红，显然是被自己笨拙的动作气到了。他笑了笑，走过去帮她调整，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像是触电一般。

何苏叶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地点学院天台。

那天晚上，何苏叶一个人上了医学院的天台。夜风微凉，他双手撑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灯火，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赵晋拎着两罐啤酒走过来，递给他一罐。

“怎么，今天不去找她了？”何苏叶接过啤酒，语气调侃。

赵晋没接话，只是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你最近不对劲。”

“我能有什么不对劲？”何苏叶嗤笑一声，“倒是你，整天黏着顾以宁，不怕她嫌你烦？”

赵晋侧头看他，目光锐利：“何苏叶，你是不是……” “是什么？”何苏叶打断他，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别瞎猜。”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夜风卷着远处城市的喧嚣，像是隔了一层纱。

良久，赵晋才低声说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何苏叶捏扁了手中的易拉罐，金属扭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没有。”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没什么想说的。”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顾以宁在图书馆门口遇到了何苏叶。

他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一本书，见她走过来，抬头笑了笑：“明天就毕业了，紧张吗？”

顾以宁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有点舍不得。”

何苏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移开，语气轻松：“赵晋那家伙运气真好。”

“啊？”

“没什么。”他合上书，站直身子，“明天记得拍照，我可不想错过你们的‘历史性时刻’。”

顾以宁眨了眨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还没等她细想，何苏叶已经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是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

为了告别过去的不能够堂堂正正的用喜欢来形容一个人，也为了小小的报复心。

毕业典礼当天，何苏叶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致辞。

他站在话筒前，目光扫过台下的师生，最后落在前排的赵晋和顾以宁身上。两人坐在一起，顾以宁正小声和赵晋说着什么，而赵晋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温柔。

何苏叶深吸一口气，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各位老师、同学，今天我要读的，不是我的演讲稿。”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而是某人的‘暗恋日记’。”

台下一片哗然。

赵晋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了。

何苏叶清了清嗓子，开始念：“‘10月23日，今天又在标本室见到她了。她低头看显微镜的样子，像是一只好奇的猫……’”

顾以宁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而赵晋已经站起来，咬牙切齿：“何苏叶！”

全场爆发出哄笑声。

何苏叶笑着把“日记”折好，塞回口袋，对着话筒最后说了一句：“祝你们幸福。”

他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前排的人听见。

赵晋愣在原地，而顾以宁的眼眶微微发红。

何苏叶走下台，经过他们身边时，拍了拍赵晋的肩膀，低声说道：“好好对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礼堂。

毕业典礼结束后，校园里到处都是拍照的学生。何苏叶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手里捏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三人第一次在实验室的合影。

照片里的顾以宁笑得灿烂，赵晋站在她旁边，表情无奈却带着宠溺，而他自己，站在稍远的位置，嘴角微扬，目光却落在她的侧脸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照片放进口袋，起身走向校门。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晋追了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何苏叶！”

何苏叶回头，挑眉：“怎么，还想打架？”

赵晋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说道：“谢谢。”

何苏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什么？谢我当众念你的情书？”

赵晋没接他的调侃，只是认真地说：“谢谢你……一直没说出来。”

何苏叶的笑容淡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拍了拍赵晋的肩膀，语气轻松：“行了，矫情什么？赶紧回去找你家顾以宁吧。”

他转身离开，这一次，赵晋没有再追上来。

阳光洒在校园的小路上，何苏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他知道，有些话，永远不必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