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翎的伤势在海底宫殿恢复得很快。相柳每日都会带来各种珍稀药材,却总是冷着脸丢下就走,仿佛多待一刻都会玷污他的妖气。但玹翎的灵目看得分明——那些药材上残留的妖力波动,分明是相柳亲自去险地采摘的痕迹。
第七日清晨,玹翎终于能下床走动了。她轻手轻脚地推开寝宫侧门,发现一条由发光珊瑚铺就的小径,通向宫殿深处。好奇心驱使下,她沿着小径前行,来到一扇雕刻着九头蛇纹的青铜门前。
门缝中透出幽幽蓝光。玹翎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四壁镶嵌着数以千计的琉璃瓶,每个瓶中都盛放着不同的药材。中央水晶台上摊开着熟悉的药方,正是她改良的蛇毒解药配方。而最令她震惊的是,墙角堆着数十个药篓,上面都系着北荒各村特有的标记绳结。
"偷看可不是好习惯。"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玹翎猛地转身,看见相柳倚在门框上,银发未束,在暗处泛着微光。他金瞳中的情绪晦暗不明,比平日更加难以捉摸。
"这些...都是你送去各村的?"玹翎指向那些药篓,声音发颤。
相柳冷笑:"妖毒引起的瘟疫,自然该由妖族善后。"
玹翎走近水晶台,发现上面还有详细记录——"黑石村三十七人痊愈"、"青柳村新增两例需加强用药"...字迹工整有力,与相柳狂放的外表截然不同。
"你每天都去查看病号?"玹翎抬头,灵目清晰地看到相柳妖魂上沾染的人类气息——那是长期接触病患才会留下的印记。
相柳突然逼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按在墙上,九条蛇影在身后狂舞:"玹翎,你越界了。"
玹翎却不怕,反而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要瞒着我?"
相柳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弱小的人类女子,为何总能看穿他的伪装?三百年来筑起的高墙,在她面前竟如薄冰般脆弱。
"与你无关。"他松开手,转身时银发扫过玹翎的脸颊,带着深海特有的冷冽气息,"伤好了就离开,海底不适合凡人久居。"
玹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喊道:"今晚是满月!"
相柳脚步一顿。
"古籍记载,满月之夜,北海会涌现荧光水母群。"玹翎声音轻快,"我想看。"
相柳没有回头,但玹翎分明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戌时,东侧廊道。"
丢下这句话,相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玹翎抿嘴笑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那片鳞形印记——那里正泛着微微的温热。
戌时三刻,玹翎沿着东侧廊道来到一处露天平台。这里被透明的结界笼罩,海水在上方流动却不落下,月光透过水波洒下破碎的银辉。
相柳已经等在平台边缘,一袭白衣在月光下几乎透明,银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松松束着,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出尘之气。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迟到了。"
玹翎小跑着来到他身边:"我在厨房找了点吃的...呃,这是?"
她这才注意到相柳脚边放着一个食盒,盖子半开,露出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
"厨妖多做的。"相柳语气生硬,"不吃也是浪费。"
玹翎眨了眨眼,灵目清晰地看见食盒上残留的妖力——这点心分明是刚做的,而且用料极为讲究,有几味食材甚至带着相柳本体的气息。
她正要戳破这个拙劣的谎言,海水中突然泛起一片蓝光。无数半透明的水母从深海升起,如同坠落的星辰,在结界外缓缓飘荡。它们的触须散发着柔和的荧光,将整个海底映照得如梦似幻。
"好美..."玹翎不由自主地贴近结界,手掌贴在透明的屏障上。一只巨大的蓝色水母游到她面前,伞盖上的纹路竟隐约形成一朵莲花的形状。
"这是月华水母,三百年一现。"相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平日低沉,"传说它们能映照出观者心中最深的渴望。"
玹翎转头,发现相柳就站在她身后,距离近得能数清他银白色睫毛。月光透过水母群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那双总是冰冷的金瞳此刻竟带着几分温度。
"你看到了什么?"玹翎轻声问。
相柳没有回答,而是抬手轻触结界。屏障泛起涟漪,一只小巧的水母穿过结界,落在他的掌心。他小心地托着它送到玹翎面前:"伸手。"
玹翎伸出食指轻轻碰触水母,瞬间感到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她惊讶地看见自己的指尖开始发光,那光芒沿着手臂蔓延,很快笼罩了全身。
"这是..."
"月华认主。"相柳的声音有些哑,"它选择了你。"
玹翎抬头,在水母的荧光中,她看见相柳眼中的自己——全身散发着柔和蓝光,心口处的鳞片印记格外明亮。而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相柳的眼神,那里面不再是冷漠与疏离,而是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水母突然从她指尖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碰了碰相柳的唇,又回到玹翎面前,在她唇上点了点,最后化作一缕蓝光没入她心口的鳞片印记。
相柳猛地后退一步,金瞳中闪过一丝慌乱:"它...它胡闹!"
玹翎却笑了,指尖轻触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水母带来的奇妙触感——冰凉中带着一丝相柳的气息。她突然明白了月华水母映照出的渴望是什么。
"相柳大人。"她向前一步,大胆地抓住他的袖口,"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水母中看到了什么?"
相柳的蛇尾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缠绕上玹翎的脚踝又立刻松开。他别过脸去,耳尖泛红:"无聊。回去了。"
玹翎却不依不饶:"是看到了我吗?"
"胡说八道!"相柳甩袖要走,却被玹翎从背后抱住。他浑身僵住,感到少女温热的脸颊贴在他背上,心跳声大得几乎震耳欲聋。
"我看到了你。"玹翎轻声说,"一直都是你。"
相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三百年的孤寂,三百年的冰冷,在这个凡人的拥抱中竟开始松动。他缓缓转身,犹豫着抬起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玹翎发丝的瞬间,脸色骤变。
"躲开!"
他一把将玹翎推开,九头蛇影瞬间爆发。几乎同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击碎了海底结界!
海水倾泻而下,又被相柳的妖力强行撑住。玹翎踉跄着站稳,抬头看见结界破裂处悬浮着三个身影——金甲玉冠,周身环绕着刺目的神光。
"天庭巡察使。"相柳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将玹翎护在身后,"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我的领地?"
为首的神将冷笑:"九头妖蛇,你私藏皓翎皇室罪人,该当何罪?"
玹翎浑身一颤:"什么...罪人?"
神将抬手,一道金光直射玹翎眉心。相柳挥袖挡下,却被震退数步,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灵目乃皓翎皇族血脉象征。"神将厉声道,"这女子分明是二十年前失踪的皓翎三公主!玉帝有令,带她回天庭问审!"
玹翎脑中轰然作响。零碎的记忆突然涌现——幼时被追杀的片段,保护她的老者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还有那些偶尔在梦中出现的海面波澜...
"不...这不可能..."她抱住剧痛的头,灵目不受控制地迸发出刺目银光。整个海底宫殿开始震动,珊瑚碎裂,鱼群逃窜。
相柳见状,毫不犹豫地咬破手腕,将带血的手按在玹翎心口的鳞片印记上:"凝神!你的灵力在暴走!"
随着妖血渗入,玹翎的灵目渐渐恢复常态,但脸色苍白如纸。她抓住相柳的衣袖,声音发抖:"我不是...我不想是什么公主..."
相柳的金瞳中闪过一丝痛色,转而抬头怒视巡察使:"滚出我的海域!"
"大胆妖孽!"三名神将同时出手,金光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相柳长啸一声,现出九头原形,巨大的蛇躯将玹翎牢牢护在中央。神光击打在鳞片上,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巨响,每一下都让相柳的妖躯震颤,但他寸步不退。
"相柳!"玹翎看着他银白的鳞片被神光灼黑,心如刀绞。她突然想起古籍上的记载——九头妖蛇的弱点在第七首的逆鳞处!
仿佛印证她的想法,一名神将突然变招,金枪直刺相柳第七首下方。玹翎来不及思考,纵身扑去——
剧痛袭来时,她恍惚看见相柳惊骇欲绝的表情,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呼喊。金枪贯穿了她的肩膀,距离心脏仅一寸之遥。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相柳的银发。
"蠢...女人..."相柳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金瞳完全变成了血红色。他小心地接住玹翎下滑的身体,九首同时仰天长啸,妖力全开!
整个北海为之震动,滔天巨浪冲上云霄。三名神将面色大变,匆忙结阵防御,却仍被狂暴的妖力击退数百丈。
"九头妖蛇疯了!"一名神将吐血道,"先撤!回天庭禀报!"
金光闪过,巡察使消失无踪。相柳顾不上追击,立刻抱着玹翎回到寝宫。她的血止不住地流,将他的白衣染得猩红。
"坚持住..."相柳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割开自己的手腕,让妖血滴在玹翎的伤口上,但这次,伤口却没有愈合的迹象。
"神...神器所伤..."玹翎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像有刀子在割喉咙,"你的血...没用..."
相柳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细线。他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按在玹翎心口的鳞片印记上:"那就用这个。"
玹翎感到一阵剧痛,那片融入她体内的本命鳞竟然被相柳生生抽出!鳞片悬浮在空中,泛着刺目的蓝光。相柳毫不犹豫地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然后俯身,吻住了玹翎的唇。
一股磅礴的妖力涌入体内,玹翎瞪大眼睛,看见相柳的银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面容也迅速苍白下去。他在用本源妖力为她疗伤!
"不..."她想推开他,却动弹不得。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感受到相柳冰凉的唇和渡来的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相柳终于松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玹翎肩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而相柳...他看起来像被抽空了所有精力,银发灰暗,金瞳黯淡,连那总是高傲扬起的下巴都低垂下来。
"为什么..."玹翎爬到他身边,颤抖着抚摸他的脸,"这本命鳞不是你的命脉吗?为什么要..."
相柳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你死了...谁给我...试药..."
又是这样的谎言。玹翎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与妖王的血混在一起。她俯身抱住他,感到相柳的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巡察使...会带更多天兵来..."相柳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必须...走..."
玹翎摇头,灵目突然闪过一丝决绝:"不,还有一个办法。"
她轻轻推开相柳,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那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采药刀。
"你要...干什么?"相柳警觉地想阻止,却无力起身。
玹翎将匕首对准自己的眼睛:"他们想要的是灵目。如果我不再是皓翎皇室..."
"住手!"相柳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过来打落匕首,"你疯了?失去灵目你会..."
"但我能救你。"玹翎捧住他的脸,泪水滴在他的睫毛上,"就像你一次次救我那样。"
相柳的金瞳剧烈颤抖,他猛地将玹翎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不准...我不准..."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响声,整个海底宫殿再次震动。天庭的大军到了。
相柳松开玹翎,艰难地站起身,银发无风自动:"从密道走,去北荒雪原最深处的冰窟,那里有我的..."
"我不会独自逃命。"玹翎也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战。"
相柳凝视着她坚定的眼睛,突然笑了——那是玹翎第一次见他真心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
"愚蠢的女人。"他轻声说,手指与她十指相扣,"那就...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