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的标本室总是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冷白的灯光下,玻璃罐里的器官标本泛着诡异的青灰色。赵晋戴着橡胶手套,正小心翼翼地调整一具人体骨架的颈椎位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
“赵学长。”
清软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赵晋手一抖,差点把骨架的头颅拧下来。
他转身,看见医学系的顾以宁站在门口,白大褂下露出一截浅蓝色挽着的裤腿。她怀里抱着厚厚的解剖学笔记,乌黑的长发扎成丸子头,发梢还沾着外面下雨的水汽。
“我、我来还上周借的解剖图谱。”她的声音比平时低,睫毛微微垂下,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赵晋突然觉得标本室的空调开得太足了,不然他的耳根怎么会发烫?
“放那边就行。”他故作镇定地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却忘了自己还戴着沾满福尔马林的手套,抬手时一滴液体甩出去,正好落在顾以宁的笔记上。
“啊!对不起!”赵晋手忙脚乱地扯纸巾,却碰倒了手边的骨骼标本。头骨“咚”地砸在地上,滚到顾以宁脚边。
诡异的沉默。
然后——
“噗。”顾以宁突然笑出声,弯腰捡起那颗头骨,“原来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赵晋僵在原地。
“都说赵学长在实验室无所不能,唯独在女生面前会手忙脚乱。”她眨了眨眼,把头颅递还给他,“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赵晋接过头骨,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触电般缩了回来。
该死。
他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比第一次做活体解剖时还要剧烈。
窗外雨声渐大,顾以宁低头翻找笔记里的解剖图谱,发丝垂落,露出白皙的后颈。赵晋突然注意到她耳垂后有颗小小的痣,像雪地里落了一粒朱砂。
“找到了。”她抽出图谱,抬头对他笑,“谢谢学长。”
赵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标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老赵!教授让你去……哦?”
何苏叶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嘴角缓缓勾起。
“打扰了。”他后退一步,体贴地关上门,“你们继续。”
门关上的瞬间,赵晋绝望地闭上了眼。
而顾以宁抱着笔记,耳尖悄悄红了。
直到,等到的这最煎熬的三天里,才发现顾以宁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
赵晋站在医学系教学楼前,手里捏着那本解剖图谱,指节发白。来来往往的学生好奇地打量着他——医学院出了名生人勿近,对待人的态度都是礼貌和避让,此刻像尊雕塑似的杵在女寝楼下,白大褂口袋里还露出一截绷带(昨天做实验时心不在焉,被试管划伤了手)
“顾以宁?”路过的护理系女生摇头,“她请病假了,好像是重感冒。”
病假?赵晋皱眉。那天在实验室,她明明……
“赵学长!”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猛地转身,却看见医学系的林湘小跑过来,“以宁让我把这个给你。”
递过来的是一本崭新的解剖学笔记,扉页工整地写着【请勿在空白处涂画】。
赵晋的心沉了下去:“她人呢?”
“回家休养了。”林湘欲言又止,“她让我转告你……那本旧笔记就当丢了,别再找了。”
风卷起地上的梧桐叶,赵晋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手里的笔记重若千钧。
周五的解剖课,赵晋心不在焉地划开标本胸腔,手术刀在指尖转出危险的弧度。
“你他妈能不能专心点?”搭档的何苏叶压低声音,“这已经是你今天切错的第三根血管了。”
赵晋没吭声,目光又一次飘向教室后排——护理系来观摩的学生里,依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下课铃响,人群涌出教室。赵晋慢吞吞地收拾器械,突然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笑声。
顾以宁穿着浅灰呢子大衣站在窗边,正和一个高个子男生说话。那男生亲昵地俯身,帮她拂去肩上的落叶。
咔嚓。
赵晋手里的钢笔突然断成两截,墨水溅了满手。
“哟,医学系的周生辰周学长。”何苏叶吹了声口哨,“听说他追顾以宁半年了……” 这里感觉何苏叶欠嗖嗖的有木有…
话音未落,赵晋已经大步走向那扇窗。推窗的力道太大,玻璃震得嗡嗡响。
顾以宁惊愕地转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四目相对的瞬间,赵晋看见她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病好了?”他硬邦邦地问,沾满墨水的手攥着那本新笔记。
周学长皱眉挡在前面:“同学,你……”
“解剖课缺了三节。”赵晋直接绕过他,把笔记塞回顾以宁怀里,“周一来补课。”
说完转身就走,白大褂下摆掀起一阵风。
顾以宁呆在原地,直到何苏叶慢悠悠踱过来:“别介意,他这两天跟更年期似的。”指了指她怀里的笔记,“顺便,第58页有惊喜。”
周一的补课终究没等到。
暴雨夜,赵晋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拉开门,浑身湿透的顾以宁站在走廊里,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橘猫。
“拉布被车撞了……”她声音发抖,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宠物医院都关门了,我、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赵晋一把扯过外套:“实验室!”
凌晨两点的医学院空无一人。应急灯下,赵晋熟练地给猫咪清创缝合,顾以宁在一旁递器械,手指冰凉。
“你怎么发现它的?”他头也不抬地问。
“一直在喂……它最近生了小猫。”顾以宁声音很轻,“就在素描本藏着的树洞里。”
缝合线在空气中凝滞了一秒。
“为什么躲我?”赵晋突然问。
器械盘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顾以宁蹲下去捡,长发垂落遮住了表情:“……怕你讨厌我。”
赵晋放下缝合针,沾血的手套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笨蛋。”他声音沙哑,“我每天去标本室,是因为听说医学系每周三下午有实验课。”
雨声轰鸣,拉布在手术台上微弱地“喵”了一声。顾以宁的眼泪突然砸在赵晋手背上,滚烫。
“那本笔记……”她哽咽着,“58页画了什么?”
赵晋摘下染血的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那是他临摹的素描,画的是顾以宁伏案睡着的侧脸,旁边写着一行字:【如果握住这只手,大概就像握住了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