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兵刃,而是人心。」
宫门今夜落了雪。
宫子羽立在听雪阁的檐下,望着漫天飞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是宫家最年轻的少主,却也是最不被看好的那一个——生母早逝,父亲冷待,连族中长老提起他时,也只会摇头叹息:"太过仁善,难当大任。"
雪越下越大,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谁?"他蓦然回头。
月光下,一道纤细的身影踏雪而来。那人一袭素青色衣裙,黑发如瀑,眉眼清冷如霜,手中执一柄青竹伞,伞面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她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宫子羽第一次见到叶泠。
"阁下何人?"宫子羽微微眯眼,手已按上剑柄。
叶泠并未答话,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夹着一枚玉牌——宫家密令。
"奉家主之命,前来助少主一臂之力。"她的声音很淡,像雪落寒潭,不带一丝波澜。
宫子羽一怔。父亲派来的?可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她?
他尚在犹疑,叶泠却已抬步向前,与他擦肩而过时,袖间一缕冷香拂过他的鼻尖。
"等等!"他下意识伸手,却只抓住她一片飘起的袖角。
叶泠驻足,侧眸看他:"少主还有何吩咐?"
宫子羽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泠。"她淡淡道,"冰雪的泠。"
当夜,宫子羽辗转难眠。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却见庭院中一抹白影独立——叶泠竟未去客房休息,而是站在梅树下,仰头望着夜空。
月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清冷孤绝。
"叶姑娘不冷么?"宫子羽忍不住出声。
叶泠回头,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习武之人,不惧寒暑。"
宫子羽笑了笑,索性翻窗而出,走到她身旁:"我睡不着,不如一起赏雪?"
叶泠沉默片刻,竟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而立,一时无话。
许久,宫子羽才轻声道:"父亲派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泠目光微动:"保护少主。"
"保护?"他苦笑,"宫门之内,难道还有人会对我不利?"
叶泠转头看他,眸色深深:"少主可知,三日前,有人在您的茶中下了毒?"
宫子羽瞳孔骤缩。
次日清晨,宫子羽被一阵琴声惊醒。
他循声而去,在后山凉亭中见到了叶泠。她正在抚琴,指尖拨动间,一曲《梅花三弄》流淌而出,清冷孤高,宛如她这个人。
宫子羽不由驻足聆听。
曲终,叶泠抬眸:"少主可懂琴?"
"略知一二。"他走上前,"叶姑娘琴艺高超,只是……"
"只是什么?"
"曲中杀意太重。"宫子羽直视她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叶泠指尖一顿,随即淡淡道:"少主多心了。"
宫子羽忽然伸手,按住了琴弦:"叶泠,你究竟是谁?"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叶泠轻叹一声,抽回手:"一个……来还债的人。"
当夜,宫子羽遭遇刺杀。
三名黑衣人破窗而入,刀光直取他咽喉!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闪过,叶泠手持一柄软剑,如鬼魅般挡在他身前。
"退后。"她冷声道。
宫子羽却笑了:"终于肯出手了?"
叶泠蹙眉,来不及多言,已与刺客战作一团。她的剑法极美,如雪落寒梅,却又招招致命。
宫子羽站在一旁,眸色渐深——这样的身手,绝非普通侍卫。
最后一名刺客倒地时,叶泠的袖口已被鲜血染红。
"你受伤了?"宫子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叶泠挣了挣,没挣脱,只得低声道:"小伤。"
宫子羽不由分说将她拉到灯下,撕开衣袖——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在目。
"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他声音发紧。
叶泠垂眸:"职责所在。"
"撒谎。"宫子羽突然逼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叶泠抬眸,两人呼吸交错。
许久,她轻声道:"……因为你是宫子羽。"
三日后,宫子羽在书房发现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叶泠非友,慎之。"
他盯着那字迹,眉头紧锁——这是父亲的笔迹。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雪落无声,但人心会说话。"
——而她究竟是谁,他终会知道。
宫子羽将密信攥紧,指节泛白。
父亲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可这警告来得蹊跷——若叶泠真有问题,为何又要派她来自己身边?
他推开窗,冷风夹着雪粒灌入,吹散了书案上的墨香。远处,叶泠正立于梅树下练剑,素衣翻飞,剑光如练,一招一式皆凌厉至极,却偏偏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孤寂。
宫子羽眯了眯眼,忽然翻身跃出窗口,轻飘飘落在庭院中。
"叶姑娘好剑法。"他鼓掌走近,唇角含笑,眼底却藏着审视。
叶泠收剑回身,气息未乱:"少主有事?"
"闲来无事,想请教一二。"宫子羽抽出腰间佩剑,剑尖轻点地面,"不知叶姑娘可愿指点?"
叶泠眸光微动,似在权衡,最终颔首:"请。"
——铮!
两剑相击,火花迸溅。
宫子羽的剑法大开大合,如长风过境;叶泠的招式却诡谲难测,似雪落无声。十招过后,宫子羽忽然变招,剑锋直取她咽喉!
叶泠瞳孔一缩,急速后仰,青丝被剑气削断一缕,飘落雪地。
“少主这是何意?"她冷声质问。
宫子羽收剑,笑意不达眼底:"试试叶姑娘的深浅罢了。"
叶泠静静看他片刻,忽然手腕一翻,软剑如灵蛇般缠上他的剑身,猛地一绞——
铛!
宫子羽的佩剑脱手飞出,深深插入梅树树干。
"少主的试探,未免太拙劣。"她抬眸,眼中寒意凛然,"若我真想杀你,方才那一剑,你已经死了。"
雪落在两人之间,一片寂静。
宫子羽忽然笑了:"那我该谢叶姑娘手下留情?"
叶泠收剑入袖,转身便走:"不必。记住,你的命现在是我的责任,别自己找死。"
夜深,宫子羽拎着一壶酒敲响了叶泠的房门。
门开一线,叶泠素衣散发,眸光警惕:"少主又有何事?"
"赔罪。"他晃了晃酒壶,"白日是我不对,特来道歉。"
叶泠蹙眉欲拒,却见他睫毛上还沾着雪粒,肩头已然湿透,终究侧身让开:"……进来吧。"
屋内炭火微弱,陈设简陋。宫子羽环顾四周,眉头微皱:"他们给你住这种地方?"
"足矣。"叶泠淡淡道,"杀手不需要锦绣暖榻。"
宫子羽斟了杯酒推给她:"可你现在是我的绿玉侍卫,不是杀手。"
叶泠不接,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酒中若有毒,少主当如何?"
"那你陪我一起死。"宫子羽仰头饮尽自己那杯,笑得恣意,"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
叶泠指尖微颤,终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宫子羽忽然问道:"叶姑娘为何会成为……'这种人'?"
"哪种人?"叶泠冷笑,"见不得光的刀?还是你们宫家养的狗?"
宫子羽摇头:"姑娘,此言差矣子羽只是好奇,没有要姑娘把自己喻为牲畜不如,我是问,你本可以做个寻常女子,为何偏要沾血?"
窗外风雪呜咽,叶泠的侧脸在灯下忽明忽暗。
"寻常女子?"她轻嗤,"少主可知,这世上有的人,从出生起就没得选。"
宫子羽还想再问,却见她忽然捂住胸口,面色煞白!
"酒……有毒?"她踉跄起身,却被宫子羽一把按住手腕——
"别动!"他急急探她脉象,神色骤变,"是寒毒发作!你体内早有旧伤?"
叶泠挣开他,跌坐在榻边,冷汗涔涔:"……出去。"
宫子羽却一把扯开她衣领,只见锁骨下一道狰狞疤痕蜿蜒至心口,周围肌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寒冰掌?"他倒吸冷气,"谁伤的你?"
叶泠喘息着合拢衣襟,眼神凌厉如刀:"与你无关。"
宫子羽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你——!"
"不想别人听到就安静。"他踹开门大步走入风雪,"我带你去找医师。"
叶泠挣扎无果,最终疲惫地闭上眼:"……宫子羽,你会后悔的。"
医馆内,宫子羽派金繁去请了徵宫,一位有些交情的老医师,只见他摇头叹息:"这位姑娘的寒毒已侵入心脉,每逢雪夜必发作,除非……"
"除非什么?"宫子羽急问。
"除非取得宫家禁地的'炎阳草'。"
宫子羽一怔——禁地乃宫门重地,擅入者死。
榻上,叶泠忽然睁眼:"不必。"她撑起身子,声音虚弱却坚决,"我的命,不值这个价。"
宫子羽按住她肩膀:"值不值,我说了算。"
叶泠猛地抓住他手腕,指尖冰凉:"宫子羽,别天真了!你以为我是谁?又为何会中宫家独门的寒冰掌?"
四目相对,她眼中竟有一丝悲凉:"靠近我,你会不幸。"
宫子羽反手握紧她:"那正好。"他笑得温柔又固执,"我这条命,本来也不值钱。"
窗外,雪停了。
医馆屋檐上,一道黑影悄然退去。
宫门深处,有人轻笑:"果然,鱼儿上钩了。"
烛火摇曳间,露出一枚与叶泠腰间玉佩一模一样的纹样——
那是,十年前被血洗的叶家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