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雪后初晴。
谢危站在书房窗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窗棂上未化的积雪。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离魂症发作,让他罕见地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好在最后被那个叫江钰的女医所救,没有在街头暴露丑态。
"主公,刑部的卷宗送来了。"刀琴在门外恭敬禀报。
谢危收回思绪,转身时已恢复了那副冷峻淡漠的表情:"进来。"
刀琴捧着厚厚一叠卷宗进屋,小心地放在书案上:"尚书大人说,这些都是近五年与天教有关的案件,请主公过目。"
谢危微微颔首,挥手示意刀琴退下。他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天教近年在江南一带活动频繁,而那位神秘的教主,据说曾救过他一命...
想到这里,谢危突然顿住。他的记忆里确实有天教教主的影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情形。就像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薛定非变成谢危的,那段记忆仿佛被人生生挖去,只留下血淋淋的空洞。
他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工作。直到日影西斜,才将最后一本卷宗合上。
"备轿,回府。"谢危起身吩咐道。
"主公,雪后路滑,是否骑马..."刀琴话未说完,对上谢危冰冷的眼神,立刻改口,"属下这就去准备轿子。"
谢危不喜欢封闭的轿子,那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被关在棺材里的三天三夜。但今日他确实感到疲惫,离魂症发作后的虚弱还未完全消退。
轿子缓缓行进在积雪的街道上,谢危掀开侧帘,让冷风吹散轿内沉闷的空气。街边行人稀少,偶有几个孩童在雪地里嬉戏,笑声清脆如铃。
突然,他的目光被前方一处热闹的景象吸引。一座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排着长队,多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和老人。而站在粥棚后施粥的,赫然是昨晚那个女医——江钰。
谢危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轿帘捏出了褶皱。他正想放下帘子,目光却被江钰身旁的男子牢牢抓住。
那是个身着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弯腰帮一位老妇人端粥。从谢危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那轮廓、那姿态...
"停轿。"谢危的声音冷得像冰。
轿子立刻停下。谢危却没有出去,只是透过缝隙继续观察。那男子直起身,转头对江钰说了什么,江钰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月。
这一刻,谢危看清了男子的面容——竟与已故的刑部侍郎张遮有七八分相似!
张遮,三年前因调查一桩旧案触怒龙颜,被赐毒酒而死。谢危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虽无深交,却欣赏他的正直。最重要的是,张遮生前最后调查的,正是二十年前薛家满门被灭的案子。
谢危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江钰与这个酷似张遮的男子是什么关系?为何偏偏在他离魂症发作的第二日,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大人,可要过去看看?"剑书在轿外低声询问。
谢危没有立即回答。他看见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自然地替江钰拭去额角的汗珠,而江钰并未躲闪,反而仰头对他笑了笑。两人之间的熟稔,绝非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
"不必。"谢危最终放下轿帘,"回府。"
轿子重新启程,绕开了粥棚。谢危靠在轿壁上,闭目沉思。江钰手腕上那个与薛家有关的印记,她对离魂症的了解,如今又出现一个酷似张遮的男子...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不愿相信的可能——有人正在调查薛家旧事,而目标很可能是他。
轿子忽然一顿,外面传来侍卫的呵斥声:"不长眼的东西!惊了谢大人的轿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谢危掀开轿帘,看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跌坐在雪地里,怀里紧紧抱着一碗粥,显然是刚从粥棚那边跑过来的。孩子吓得脸色发白,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
这副模样,莫名让谢危想起了七岁时的自己。
"无碍。"谢危制止了侍卫的粗暴,看向小男孩,"为何跑这么急?"
小男孩怯生生地回答:"我...我想把粥端给奶奶,她病了,不能来排队..."
谢危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拿去给你奶奶请大夫。"
小男孩不敢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谢危将银子放在那碗粥旁,重新拉上轿帘。
"走吧。"
轿子再次行进,身后传来小男孩带着哭腔的感谢声。谢危闭着眼,却无法阻止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七岁那年冬天,母亲也曾带他去施粥。那是薛家每年腊月的传统,母亲说,富贵不知贫苦,终有一日会自食其果。小小的他站在母亲身边,看着那些穷苦人感激的眼神,心中充满自豪。
谁能想到,仅仅三天后,就是薛家的灭门之日...
谢危猛地睁开眼,强行掐断了回忆。他不能软弱,不能动摇。薛定非早已死在二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活下来的是谢危,是圣上最信任的帝师,是朝野畏惧的冷血谋臣。
回到府中,谢危径直走向书房。他取出一卷空白画纸,提笔勾勒起来。不多时,江钰和那个酷似张遮的男子的面容便跃然纸上。
"来人。"他唤来心腹剑书,"去查这两个人,特别是这个男子与张遮的关系。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剑书领命而去。谢危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积雪,忽然想起昨夜江钰为他施针时,指尖那抹温暖的触感。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熏染的脂粉气,而是草木本真的清新。
这种气息,让他想起母亲在世时最爱的梅花。
谢危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他应该远离这个可能威胁到他身份秘密的女子,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再次靠近。就像飞蛾明知会焚身,却仍向往火光。
"大人,晚膳准备好了。"下人在门外轻声禀报。
谢危收回思绪,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端进来吧。"
用膳时,他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今日是什么节气?"
"回大人,腊月二十四,扫尘日。"下人恭敬回答,"民间有'二十四,扫房子'的谚语。"
谢危点点头,不再言语。但下人退下后,他放下筷子,从暗格中取出一本陈旧的小册子。翻开某一页,上面记载着二十年前薛家灭门案的零星线索,而日期赫然是腊月二十六。
还有两天,就是二十年整。
谢危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迹,眼神渐渐变得阴鸷。无论江钰和那个酷似张遮的男子有什么目的,他都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苦心经营二十年的计划。
复仇的时刻,即将到来。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夕阳如血般染红了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