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绸缎铺,识珠眼
京城"锦绣阁"的争吵声,能惊动半条街。
林晚意叉着腰站在柜台前,手里举着匹蜀锦,声音清亮得像敲铜锣:"经三纬七才是正经蜀锦,你这最多经二纬五,敢卖三两一尺?当我是没见过好料子的黄毛丫头?"
她指尖捻着丝线对着光,纹路在阳光下纤毫毕现:"你看这捻度,松松散散,洗三次就会起球。我爹当年在江南织锦,这种货只配做里子!"她手腕一抖,那匹锦缎如水般泻下,在柜台上摊开一片浮光。
掌柜被说得面红耳赤,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偷眼瞥向角落里乔装成富商查账的承宇,却见这位东家非但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承宇是皇家商行的掌管者,最烦商户以次充好。这姑娘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生得明眸皓齿,尤其那双杏眼,亮得能照见人心。她评点布料时,指尖在锦缎上轻抚的动作,娴熟得像是抚琴。
"姑娘好眼力。"他走上前,不动声色地亮了亮腰间的玉佩——那是皇家商行的信物,"在下承宇,这铺子我说了算。"
林晚意眼睛一亮,刚才的火气瞬间消了,反而露出点小女儿家的狡黠:"东家?那正好!"她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我算过了,若改用苏州陆家的丝线,每匹成本能降二钱银子;再把这柜台挪到靠窗位置,让客人一眼看见阳光下的缎面光泽,销量至少能增三成。"
承宇接过册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布料的市价、产地、优劣比较,甚至还有各家铺子的客流时辰统计。字迹娟秀却力道十足,每个数字都写得一丝不苟。他心中暗惊,这哪是寻常闺阁女子的手笔?
后来承宇才知,这姑娘是江南织户林家的独女。父亲早逝后,她带着母亲和三个弟弟跑遍苏杭,练就了"一摸知面料,一扯识好坏"的本事。有次他故意拿匹做旧的"古锦"考她,她只闻了闻就笑道:"这是用茶水泡过的,霉味都没散呢。"说着指尖在边角处一搓,那"古旧"的色泽便褪了大半。
承宇让她试管三个月。结果她不仅把绸缎成本压了两成,还在铺子后院开了"平民布区",用残次绸缎做孩童肚兜、妇人围裙,便宜耐穿。更妙的是,她让绣娘在每件衣物不起眼处绣个小巧的"福"字,说是"讨个彩头",引得贩夫走卒都来光顾,连带着铺子的名头也在市井间传开了。
那日查完账,承宇递她个锦盒:"城南'福瑞斋'的桃花酥不错,买给你娘尝尝。"林晚意打开一看,里面却躺着支银簪,簪尾刻着个小小的"¥"——那是她教他画的记账符号,说比"钱"字好写。
"我娘说,求娶得实在,"他挠挠头,耳根有点红,"我私库的账本归你管,我也归你管,成不?"
林晚意翻开账本,见最后一页写着"余生收支:赚的归你,花的算我的",忽然笑出了声,眼里的光比最亮的金元宝还暖。她将簪子插在发间,银光映着笑靥:"那先说好,往后咱们家的账,一文钱都不能差。"
第二章 账册暖,烟火长
皇家商行有本"秘密账册",锁在承宇书房的紫檀木匣里。里面记的不是金银往来,而是林晚意的"馊主意":
"三月初五:用染坏的蓝布做雨披,卖给船夫,比新布好卖。船工们说雨天不闷汗,还托人捎来一篓鲜鱼致谢。"
"五月廿三:西域胡商的香料掺沙子,不如咱们在岭南种,成本低三成。已让老周去联系农户,答应包销。"
"七月初八:绸缎庄新来的伙计阿福识字,让他晚间教其他人打算盘,月钱加五十文。"
最让承宇心惊的是,她竟算出尚宫局采买的胭脂水粉溢价三成。那天她揣着账册闯进尚宫局,把账本拍在桌上:"娘娘您看,这玫瑰膏用的是去年的陈花,成本价只需一半;这珍珠粉掺了滑石粉,摸起来涩得很。"说着蘸了点粉末在掌心揉开,"真珍珠粉该是这般细腻。"
尚宫吓得脸色发白,忙说"改改改",承宇却在门外偷笑。他知道,她不是爱计较,是见不得有人拿皇家的名义欺负百姓。那天回府路上,林晚意还气鼓鼓的:"宫里的娘娘们用这等劣物,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皇家商行没本事?"
江南大旱那年,蚕丝减产,绸缎价格飞涨。商行的账房先生建议"囤货居奇",林晚意却把他骂了一顿:"现在把价抬得越高,来年织户饿死的越多,咱们往后去哪收料子?"她让人把仓库存货低价卖给织户,还附赠新蚕种:"今年让他们活下去,来年才有好料子给咱们。"
承宇看着账面上的亏损,却握住她的手:"你做得对。"他看着她熬红的眼睛,知道她这几日定是连夜清点库存,连觉都没睡好。
果然,来年春天,织户们自发送来新蚕种,说要给"林当家"留最好的丝。林晚意摸着蚕宝宝雪白的身子,忽然对承宇说:"你看,铜板是冷的,人心是热的。"她指尖轻抚蚕茧的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
他们的儿子承业四岁就会数铜板,常蹲在商行柜台上帮账房先生算账,被伙计们笑称"小财神"。但每次去城郊粥棚,他总会把自己的点心分给乞丐,奶声奶气地说:"娘说,钱要花在该花的地方。"有次他见个小女孩衣衫单薄,竟脱下自己的小棉袄给她,回家后冻得直打喷嚏也不说后悔。
女儿承珠继承了母亲的巧手,七岁就会绣帕子。她偷偷把绣品卖给宫女,攒钱给弟弟买糖葫芦,被林晚意发现时,吓得把钱袋藏在身后。林晚意却没骂她,反而教她绣更复杂的"缠枝莲":"要赚就赚得光明正大,但记住,别让铜臭味盖过了针脚香。"后来承珠的绣品成了京城闺秀追捧的物件,她却把赚来的钱捐给了绣坊,让更多穷姑娘能学门手艺。
第三章 铜钱眼,映山河
承宇的商行越做越大,分号开遍大江南北。林晚意却总带着孩子去城郊看织户织布,去码头看商贩卸货。"让他们知道,铜板是怎么来的,该怎么花。"她说这话时,正蹲在织机旁,手把手教承珠辨认丝线的粗细。
有次承业问:"爹,咱们有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这么省?"承宇指着账册上林晚意写的批注:"你看娘写的'换了三户织娘才满意''给老掌柜加了月钱',这不是省,是懂得惜福。"他翻开另一页,"再看这个'给张家媳妇预支工钱治病',这才是花钱的道理。"
那年除夕,一家四口围坐分压岁钱。承业要把铜钱串成串挂在脖子上,承珠却把自己的钱塞进父亲手里:"爹爹,给南疆的小朋友买棉衣吧,姐姐说那里很冷。"林晚意看着承宇,眼里的光比烛火还温柔。承宇忽然懂了母亲张可欣说的"安稳"——不是金山银山,是账册里的数字旁,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藏着的烟火气和人情味。
开春后,他们带着孩子去江南。织户们拉着林晚意的手,说新蚕种长得好;船工们塞给承宇新捕的鱼,说雨披结实耐用。林晚意站在当年父亲织锦的老作坊里,摸着熟悉的织机,忽然对承宇说:"你看,咱们赚的哪是钱,是人心啊。"
承宇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因常年捻线而生的薄茧。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承业正帮着织户数丝线,承珠在学染布,染得满手蓝靛也不恼。夕阳落在织机上,金线银线缠绕着,像他们走过的路——从初见时的针锋相对,到相守时的默契,最后把日子过成了一本温暖的账册,每一页都写着: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