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中原中也站在港口黑手党上行的电梯里，眼神看似落在透明观景窗外的横滨景色上，实际上根本没在欣赏，他也没有这份心情。他把端端正正戴着的帽子摘下来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又重新戴了回去，冰冷的眼神仿佛要将电梯玻璃戳出一个洞来。

        他方才确认到真理子不在一楼大厅之后立即直奔电梯，虽然不认为对方步速能快得如此离谱，但电梯显然是唯一可能的去处。总之在彻查整个港黑大楼之前要将有人入侵一事报告首领。

        首领办公室门前的守卫人员看到中原中也后自然而然地默默行礼并为他拉开了厚重的办公室大门。

            “红色的丝绒和白色的蕾丝都很不错啊。泽知君觉得哪一件比较合适呢?”港口黑手党的首脑，站在横滨黑暗面顶端的男人森鸥外站在房间中央，左手捏着一件红丝绒洋装，右手捧着一件白蕾丝洋裙，其他各式各样精致的小裙子东一件西一件地丢在地上。金发碧眼模样精致的小女孩只着内衣，双手抱胸像是在耍脾气一般站在一地杂乱衣服之间，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显然已经不耐烦了。首领还在专心地比对手中两件小洋装，其严肃认真程度看起来仿佛是在决断港口黑手党未来动向。

        但令中原中也震惊的并不是这幅图景。相反地，因为推开门大抵上十次里有七八次能碰上这副景象，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

        令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是站在首领面前，同样仔细端详着两件小洋裙的黑发少女。

           “如果让我来选的话，我选红色的。白色这件上面绣了白玫瑰。”仔细比对两件洋装之后，真理子一本正经地发表了以上言论，眉宇间的严肃简直像是在做任务报告。

           “泽知君不喜欢白玫瑰吗？”

           “白生生的像寄生虫一样。”真理子面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仿佛真的在谈论寄生虫一样。

           “唔，是这样吗？”森鸥外将视线转回两件小洋裙上，眉毛皱起好似很为难的样子，“但是如果爱丽丝酱穿雪白的裙子应该也会非常可爱吧?不，果然还是红色的更……”

              “……哈?”站在一旁的中原中也喉咙处不知为何紧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勉强挤出这个字来。

        房间内的其他三人好似方才注意到中原中也的存在一般回过头来，关于小洋裙的争论暂时告一段落。他们看中原中也的表情倒好像不该出现的是他一样。

          “……真理子?”其实他是想直接问真理子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首领的办公室里，可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勉强强想起少女的名字，因为没有特意去记所以记忆有点模糊一时间不太确定。这时他突然发现对方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了名字。

          “嗯。您好，中原先生。”和任何一个港黑成员在此情况下会做出的反应没有任何不同。和刚才在路上肆意踩雷的孩子简直判若两人。

        中原中也彻底困惑了。

           “中也已经到了吗?看来妾身来晚了呢。”办公室的大门再次打开，来者是尾崎红叶。她一如既往地穿着红色和服，宽大袖口中露出一小段白皙修长的手，手中握着一把雅致的红伞。

        霎时间那扇足以眺望整个横滨街景的落地窗就被厚重的黑色覆盖。爱丽丝也已经打开了墙上的门走了出去。首领森鸥外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叠抵住下巴，静静地注视着房间里的另外三人。

           “泽知君，这两位都是我们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日后也是你的上司。尾崎君，泽知君的训练安排就交给你了。”

           “这等小事自然没有问题。”

           “中也君有什么事吗？”

           “Boss,这个女孩子是?”

           “是新成员哦。”

        自己当然不是在问这个。为什么突然增加新成员?她是由什么途径进来的?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月陆续寄进来入职申请书的人里没有这么个人。如果有见过署有这个名字的申请书的话自己应该会有印象才对。

        但是此时此刻追问首领显然是很失礼的事情，不符合作为干部的身份，因此中原中也暂时把疑问都咽了下去，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向首领示意自己知道了。默默又打量了真理子一眼，真理子察觉到他的目光，甚至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中也移开了目光，这些问题过会儿直接问她好了。

         尾崎红叶似乎是想测试一下新人的能力，带着新人去训练场了。中原中也既然已经到首领办公室来了，自然顺带着把处理武力纠纷的任务报告给完成了。走出首领办公室的时候中原中也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个新成员的事情。他边走边想，这个新成员究竟是凭借什么途径进港口黑手党的。

        说起来真理子看起来的确像是在横滨地下混过的样子，过于老练的伪装试探如果解释成在社会黑暗中摸爬滚打的结果倒也能说得过去了。说到底无论是贫民窟出身还是靠接黑活谋生，这种行事风格的确有所裨益。但这从另一方面同样说明真理子的武斗能力应该是有缺陷，至少实力并不会太出众。毕竟不论是自己还是老搭档以前的学生芥川龙之介，虽然都有游走于黑暗社会底层的经历，但是由于一直处于强大异能的保障之下并未习得过多那些地方出身的人惯常的心机。足够强大的人并不需要太多勾心斗角来保护自己。

        既然如此，boss为什么会让她进黑手党?

        因为想得太过专注，经过训练场时眼神偶然瞟到躺在脚边的人时吓了一大跳。自己差点没从她身上跨过去。

        领口处扎着的蝴蝶结已经完全散开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有几处刀痕，漆黑的眼瞳被耷拉着的眼皮遮去大半，看上去仿佛经历了惨烈的战斗。如果不是身躯还随呼吸微微起伏说是尸体也照样有人信。

           “喂，你没事吧?”拧着眉毛在真理子面前缓缓蹲下来，不论如何其既已经算是港黑一员，作为上司表达关心自然是应该的。

        真理子听见他的声音眼睛动了动，嘴巴张了张不过并没有说出话来。随即她手掌撑地，收起双腿，顶着凌乱的头发狼狈地坐了起来，黑色的瞳孔凝视着中也。人虽然很惨烈的样子，眼神却十分平静。

          “所以，你这是?”指的自然是对方的惨状。

          “……啊。红叶大姐说要测试一下来着。”真理子看向地板上某一处，中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把刀静静躺在那里。港口黑手党训练新人时用的武器都货真价实，从来不用假刀假枪替代。那把刀亦如此，刀刃锋芒毕露。中原中也虽然很少需要用到刀，但因为有时需要指导新人所以对新人的武器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粗略一看之下就判断出那把刀是新人专用的，质量相对轻小而易于把握。

        再次看了看对方磕惨的模样，难道一个小测试都应付成这样吗？

           “红叶姐下手不狠啊。”这是真的，红叶姐训练部下真的是出手最有分寸的，即使是中原中也与之相比也要更严格几分。

           “刀太重了。”真理子甩了甩垂到眼前的发丝。

        重?比这把刀轻的恐怕只有boss的手术刀了。这孩子之前难道没有拿过刀吗？中原中也又仔细看了看真理子的手，的确除了被咬得凄惨的指尖以外，手上并没有留下常年使用武器的茧。

        可能是看他没有什么反应，真理子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红叶大姐给了我一把刀，自己拿了一把伞。我以为她要赤手空拳和我打来着……”

           “中也，红叶大姐的伞，怎么这么像刀啊?”

         抑扬顿挫的语气配上呆滞得像是还在梦里的神情，中原中也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新推测。之前以为真理子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艰难求生，为谋生机心思缜密，但真理子的手并没有留下使用武器的痕迹，这会儿说出的话语更是呆得无以复加，中原中也顿时感觉之前的假设恐怕和事实正好相反。

          “……你之前在大街上是企图试探我吗？”

          “试探中也?为什么?”

          “你的表情像是提前设计过的。”

          “你是指这个吗?”真理子捋了两下刘海，作出起初那个平静到过分的表情，眼部肌肉微微发力，眼神变得冷静而透彻，如同能洞悉他人的心思。

           “嘿嘿，我听说做出这样的表情会被夸聪明哦。”

        只是这样？中原中也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传说中的河童一般。

          “那你问的那些问题是……?”

          “中也走在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我好无聊。”真理子拨弄着领口垂下来的带子，表情好像在说“这是当然的嘛”。

          ……真的只是这样吗？中原中也仔细比对真理子一开始和现在的表现，有些地方解释成巧合也太牵强了吧。不管怎么想还是很可疑啊。

           “真理子。”红叶大姐在走廊另一端轻唤真理子的名字，手里拿了一盒红药水，大概是打算让真理子去处理伤口。

       听到红叶大姐唤她真理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乖乖起身小跑过去如同听到召唤的小狗。

        结果被自己绊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半晌都起不来。

        ……

        中原中也看着对方毫无美感地摔倒方式陷入了沉思。

       ……这家伙果然是个笨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