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中原中也非常无奈。

        自从那次以后，自己就完完全全被真理子缠上了。  

        感觉就像是玻璃胶一般，附着凝固定型就再也取不下来。

        明明真理子甚至不在他的派系里。

        他记得真理子是被分配到一个加入港口黑手党两年有余的中流成员手底下训练的。红叶大姐昨日测试过真理子的体术，测试下来结果离差强人意都还差了那么一点。可以说真理子在臂力腕力耐力爆发力上没有一处强项，首先刀是不太拿得动的，更致命的是不知为何真理子对刀充满忌惮，拿着刀具就像是捏着一条扭动的毒蛇一般。那是杀人的利器，她挥刀的样子却反而小心谨慎地像是要保护自己和对手免受刀的伤害一般。

           “真理子这孩子大概是还没杀过人吧。”红叶大姐为中也和自己分别斟上一杯红酒，中原中也托着酒杯轻轻晃了晃，室内的光线过于柔和，红酒摇曳的光泽柔软得像是红玫瑰的花瓣。

           “她的异能是什么?”酒杯中暗红的液体如同被抚平的红丝绒地毯一般，离了持有者摇曳的动作，那玫瑰般的波纹缓缓逝去，液面光洁得没有一丝褶皱。

          “Boss说是空间系异能。”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港口黑手党武斗派并不乏强大的战斗型异能，单拿游击队队长芥川龙之介来说，只此一人就是千军万马。稀缺的正是空间系这类便利易操作用途广泛的异能。可能是由于空间系异能者本就较少，港口黑手党之前连一个这样的异能者都没有。这么说来真理子加入得正是时候。

        空间系异能用法非常灵活，虽然一般不具有杀伤力，但根据用法的不同，在格斗潜入调查等领域中皆能占有一席之地。实在是非常方便的能力。

        中原中也是欣赏真理子的异能的的，但对真理子本人，欣赏可能就需要加个引号了。

        真理子对中原中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热情。

        中原中也本来不会注意到的。

        只是在真理子刚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头一个星期里，中原中也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看见真理子八次，在黑手党大厦门前遇见真理子四次，在电梯里碰见十八次。

         这频率怎么说都不会正常。

         对方如果只是刻意制造偶遇就罢了，关键在于每次“偶然遇见”之后总是一长串的对话，真理子的话匣子简直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就难以关上，问的内容不是傻里傻气就是在自己的底线上反复横跳。还是第一次那种风格，话题明显是死亡话题但都不深入，一旦自己想要发作立马进入切换，让他有火却发不出来。

           “中也!早安!”站在港口黑手党大门口的真理子一头乱发，也不知道是站立良久被风吹乱，还是这家伙根本不会扎头发。

        中原中也看了真理子一眼，不禁有点怀疑对方是否早就算计好时间埋伏在这里。

        但真理子眨巴着黑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应。再加上中原中也一想起初见时自己竟如此高估真理子就有点无语。如果是评估对手战力时也失误得如此夸张自己的干部头衔可是挂不住了。

        比起这样中原中也宁可相信对方只是偶然出现在那里而已。

        伸出手压了压帽沿，中原中也还是礼礼貌貌客客气气地回复了一句“早安”。

        然后双手揣在西装口袋里耐着性子听真理子喋喋不休地唠嗑了半个小时。

        中原中也不是不想打断真理子颓长的演说，但每当他想开口的时候，真理子又给新的话题开了个引人入胜的头。

        中原中也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抗议暂时咽了回去，打算等这段告一段落就告诉对方该干嘛干嘛去。

        结果这个过程重复了至少不下四次，就结果而言中原中也的行程往后推移了半个小时，当日的下班时间也是。

        不过中原中也并不是最大受害者。真理子自己由于训练严重的迟到被加了至少一倍的训练量。

        简直自作自受。

        但是中原中也经过训练场看见完全瘫倒在地的真理子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忍心，好歹还是走过去搭了把手把人扶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又在同样的地点重复了一遍这套流程，偶然而已，这家伙是个毫无心机的笨蛋啊。

        中午时走进电梯这家伙碰巧也在，还笑嘻嘻地对自己打了个招呼。意外而已，大概是刚刚结束训练吧。

        下午回家的时候远远看见真理子站在自己回公寓必经的街口，真巧啊，她也住在这附近吗？但是新人的宿舍好像完全是在反方向吧?

        结束任务回办公室的时候，不出意外有一团黑不溜秋的不明物体毫无形象地瘫在办公室门前的地板上。

        再怎么说这也不可能是偶然的吧？

        就算是故意的这也太毫不掩饰了吧?

        真理子看起来像是累坏了偶然倒在这里的，如果不是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立即抬起埋在地上的脸，露出小狗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话，这场表演也算是能以假乱真。

        中原中也站在真理子面前停下脚步，俯视着地上这人。

        本想说“你怎么这么难缠”，但是看看对方凌乱刘海下的那双湿润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就成了“喂，你没事吧?”

           “唔，太累了中也……”看起来是得到了期待着的回应，真理子的嘴角扬起满意的弧度，像是餍足了一般又将脸埋了回去。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中原中也实在想不透。这样那样到底有什么意义?于是又叹了一口气，真的这么多年来即使碰上再难缠的对手、再艰苦的战局他的无奈也从来没有这么多。

           “累的话就回去休息，不要再挡在我办公室门口了。”

           “……太累了动不了了。”

        但自己的工作也还堆在那里呢。

        中原中也看了看办公室窗外偏西的太阳，天空的碧蓝已经不那么纯粹了，天际的云彩已经慢慢笼进了暖色的阴影之中。如果不是办公桌上高高堆起的文件，本来可以一面小酌红酒一面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去的。

         “……是吗。”倒也不是想对真理子的苦难视而不见，只是站在这里空想也不会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况且自己也没有功夫和她磨蹭下去了。

        注意着不要踩到对方散落的长发还有裙摆，中原中也绕过对方走进了办公室。本来办公期间为了有一个能专心工作的环境，中原中也是习惯锁门的。但是对方偏偏挡在了门口也只好作罢。

        办公室非常宽敞，走过茶几、沙发再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需要一点时间。这时中原中也感受到一阵异样，空间仿佛一块透明的烟灰色幕布一般皱了起来，如同眼花时瞥见的幻影那样淡薄的灰色光芒藏在空间的褶皱里若隐若现。

        但是中原中也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经验很快明白过来，是空间系的异能。

        立即回头看向门外的真理子。对方还是那副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的样子，只是笑得如同奸计得逞一般，灰色的光芒从她抬起的指尖如同丝线一般蔓延出来，在几平米的空间内交交错错，勾勒出半透明的轮廓。

        看来是异能空间型异能。但是这家伙又想要干什么？难道是想挑战自己吗？如果是这样实在蠢到无以复加，用非战斗型能力居然想正面与重力一战，连以卵击石都算不上。皱起眉头身体表面隐隐泛起红光，周围空间在骤增的重力之下发出不负重压的悲鸣。轻微的“咔擦”一声之后才初现雏形的异能空间崩裂成四溅的灰色碎片，一闪而逝。

        “既然还有力气耍这种把戏那就赶紧起来啊！”一连串的迷惑行为下来中原中也真的已经不耐烦了，连嗓音都不自觉地抬高了一个八度。先不说耽误自己工作，如果真理子在战场上比起起身逃命更优先不自量力地攻击的话，那变成一具裹在黑色塑料袋里的尸体真的只是迟早的事，这家伙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稍微顿了一顿，平复了一下心头的烦躁和无名怒火，中原中也用勉强平静下来的声音尽可能客气地说:

           “起来。”

         对方闻声倒真的动了动，然而这之后就没有了声息。中原中也走过去看了看，这次是完全昏厥过去了。

        看起来真理子的异能空间不仅建立过程缓慢容易摧毁还非常消耗体力。这孩子的体力本来就不好，恐怕是无法将异能用到极致的。中原中也不禁再次疑惑起boss选中真理子的目的。就算是难得的空间系异能，如果硬要说的话boss也可以找到优秀得多的异能者。

        恐怕是boss有自己的打算吧。反正他中原中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特别接纳这家伙。

        不过boss森鸥外和前搭档太宰治在这一点上尤其相似，他们的眼睛能捕捉到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作出更深远有利的决定，因此他们总能站在棋手的地位上掌控全局。

        虽说中原中也对于森鸥外和港口黑手党有着绝对的忠诚，就算被当森鸥外作一颗强有力的棋子来用也说不算有所谓。但是这样的联想让他想起几年前被绷带青花鱼玩弄于股掌的可憎回忆，不由得狠狠咬紧了牙关。

        在真理子面前蹲下来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人移到沙发上，这时猛然想到这人今天又一副要死不活的疲惫模样恐怕又起源于今天早上的迟到。这一天真理子也拦在黑手党门口和自己唠嗑良久。

         总是顺着她反而会害惨了她，港口黑手党可不是收留这种天真小孩的慈善组织，残酷还有教训全部都是有必要的，否则等待她的将是尸骨无存。

        果然不应该太顺着她的。

        地板冰冰凉凉，中原中也稍许有些不忍心。但是这种时候正好可以用来给对方一个教训。如果把她扶到沙发上对方将来有恃无恐变本加厉的话那可就头大了。

        因此中原中也打定主意这次不去理会她。他站起身再次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把自己陷入工作之中不去想这个麻烦精。

        等他终于从文件的海洋中上岸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从这个楼层可以看到横滨万家灯火，如同坠入凡间的星星那般零零落落闪闪发亮。

        中原中也今天却丝毫没有欣赏这副景致的心情。因为一开始耽误的时间，再加上对方就趴在自己的视线以内，一想到对方或许会着凉在本就不强的体质上火上加油就有点心神不宁。中原中也对部下的关心和温柔像这样反过来成为自己的弱点也不是一次两次，一想到这里又想起十五岁那一次可悲的回忆，虽然不至于耿耿于怀，但想起来了多少还是影响心情。这样的心情无异于给今天本来就不高的效率雪上加霜，结果超出下班时间两个小时了自己才终于处理完工作。

        起身出门想关门上锁，不过对方依旧横在门前，因此不能如愿。

        就在中原中也拧着眉毛苦思冥想怎么处理的时候，地板上那人猛地睁开眼睛蹦了起来。

           “耶!满血复活!”看起来睡了一觉精神抖擞，和这会儿身心俱惫的中原中也形成了鲜明对比，中原中也不禁气从中来。

           “啊，今天麻烦中也和中也的地板了。”在中也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之前真理子居然诚诚恳恳地道了谢，至少从表情来看是挺真诚的，只是口吻和内容都随意得像是在说“这地儿躺着还挺舒坦”一样。

        中原中也没能说出口的不满这次也只能咽回去。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下次不要倒在我办公室门口。”

           “也对呢。会堵塞交通的。”真理子认认真真地答应下来，中原中也松了一口气。

           “那下次直接倒在中也身上好了!”正在给门上锁的中原中也闻言指关节一用力，钥匙断在了锁孔里。

           “开玩笑的。”

        中原中也看看断在门里的钥匙，嗓音直接低沉了八个度，带上了足以吓哭小孩子的压迫感:“今天你又迟到了吧?”

           “嗯?中也为什么会知道?”听起来毫无悔改的意思。

           “下次再迟到训练量直接乘四。”对这家伙还是不能太好。

        无视真理子夸张的哀嚎中原中也迈开大步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束这一天的苦难。但是走出去几步后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明天见。”

           “好的!明天早上我们也愉快地聊天吧!”

        中原中也一瞬间感到有些晕眩，脚步都打了个晃儿。

        ……这家伙一点教训都没有记住啊。

        这就是为什么一连四天全港口黑手党最守时的干部都没能准时到岗的原因。为了躲避真理子漫长的晨间问候，中原中也只好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叹口气踏进港黑大门。

        啧，真是……麻烦。

        中原中也由衷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