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分神去想了中原中也,当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道闪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古里所具有的异能是操纵铜片,属于战斗型的异能。不过她同一时刻最多只能操纵三片质量不大于一百克的铜片,况且速度和准度都并不出众,因此即使算上无异能成员,在港口黑手党里她也仅位居中游。
但是真理子作为技巧型暗杀者,以异能为主,演技为辅,面对面的格斗一向是尽量避免的。因此当正面战斗时,体能上的不足即会暴露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具有相对稀少而优秀的异能,却被分配到中流人员手下训练。
才刚训练了一个多小时,自己不是在勉强格挡前辈突然挥来的拳头扫来的腿就是在被铜片击中的前一刻以狼狈的姿态堪堪躲过。虽然尽了最大努力闪避但是脸上手臂上腰上腿上到处都是拳脚留下的淤青和铜片留下的划痕。新人的训练时间为每天四小时,现在还剩下两个多小时,自己躲避的动作已经越来越迟钝了。
没有还手。只是一直在躲而已。
没有拿武器。刀具还用不习惯,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冰冰凉凉就像几天前躺过的办公室地板。拿在手里微微翻动,薄薄的刀刃反光冷冽,十分锋利。虽然杀过的人多到数不清楚,但是往常要做的仅仅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白玫瑰将对方缓缓包裹。
所以真理子并没有用自己的双手杀过人。
虽然对受害者来说是一样的结果,真理子杀人的本质也不会有所变化,但是对于真理子本人来说,用异能杀人和亲手将刀捅进一个人的脖颈,两者大不相同。
拿刀划开活生生的人的肌理,听着皮肉撕裂的温润声响,感受着手底下刀尖克服阻力在柔软的肉质中搅动,然后被对方的血溅个一头一脸,对于没经历过此事的人来说都是恶心恐怖到想都不敢去想的事。从流淌鲜血的间隙中窥见的血淋淋的组织,感受着不能再真实的杀人事实,恶心感歉疚感惶惑感配上眼前不堪直视的光景,即使只是场梦都足以在最深的夜中大汗淋漓地醒来,心跳快到鼓膜都随之颤动。
对真理子来说也是如此,拿着滑溜溜冰冷冷的刀柄,她觉得自己像是捏着一条活生生的毒蛇,不知何时会被反咬一口。尤其害怕的是误伤自己。虽然过去的任务中大大小小的伤口皆是常事,但是如果事先知道什么物品可能带来伤害还要将其握在手中不可能不忌惮。整条手臂的力量全集中在握住刀柄的虎口,真理子仍旧时不时不放心地去看手中的刀,仿佛这条毒蛇真的会突然扬起三角头颅狠狠咬自己一口。
不得不说尾崎红叶的武器构造确实够巧妙,在她从优雅的红伞中抽出锋利长刀之前自己的确没有想到那会是武器,即使在黑市里冷兵器也算是冷门,因此自己以前的确也没有见过这种设计。测试的时候可以看出尾崎红叶已经刻意放缓了速度,但自己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于如何不让手中的刀伤到自己,更无法对着对方刺下去,即使知道自己不可能刺中。挥舞刀刃的幅度小了又小,最后索性把刀一扔全神贯注地躲着尾崎红叶的长刀。
虽然躲得很勤测试结束后还是落下一身的伤。不过那种伤对于见惯了死亡的暗杀者来说倒也算不上什么。仅仅停留在表面皮肤,有些甚至没有见血。显而易见尾崎红叶完完全全是手下留情了。从其运刀时行云流水的动作来看这是她惯用的武器,在这个距离下直接一刀削下自己的脑袋估计完全不是问题。
测试结束的时候尾崎红叶一脸担忧地问首领森鸥外自己是不是还没有杀过人,首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当然是知道答案的,毕竟受他之邀加入黑手党的那一天,他目睹了自己的杀人现场。
那时自己跟在暗杀对象身后,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亦没有暴露出太多杀气。待对方毫无觉察地走进无人小巷的时候,异能空间灰色的轮廓已经初见雏形。
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那个人已经永远地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他生命最后的痕迹也留在自己的异能空间里,没有人能够找到。
一般来说尸体总是在异能空间里就地掩埋了。挥舞着存放在异能空间里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大铲子挖着土时瞥见怒放的白玫瑰丛中矗立的一座座石碑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自己还会因为不得不杀人而活而把脸埋在被窝里哭泣的时候,那时还会为对方立上一座墓碑,不知道名字的就刻上一个时间,作为其来过这个世界的小小证明。
说起来那个时候,自己还会把枯萎的白玫瑰扎成一小束小束,拿丝带一丝不苟地绑上,然后放在那些人无人祭拜的墓上。但是随着年岁增长异能空间也不受控制地扩张,玫瑰枯萎了又有新的玫瑰要长出来,杀人的频率也从一两个星期杀一个变成几天就杀一个,再到一晚上解决好几个。
这也没有办法,没有鲜血滋养的白玫瑰最后可是要吃自己的,就像不给猛兽投食鲜肉的驯兽师理所当然会被饥肠辘辘的猛兽吃掉。
只是其他驯兽师可以选择从猛兽身边逃走,而自己却和自己驯养的猛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
因此是没有多余的地方再立墓碑了,况且仔细斟酌这样的事情实在傻得可悲。一个无人吊唁的人,有一座墓碑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只不过是年幼的时候为了骗过自己的罪撒的拙劣的慌。意识到这不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时,其实也没有兴趣再做这劳心费神的事了。
好在异能空间的土层实在深厚,埋了这么多的人也尚还有许多富余。只是有时挖着挖着又挖出从前的一具白骨,或者更糟,挖到了三天前埋下去的尸体,挖到的时候正呈现极其恶心的巨人观,这种情况碰到一次就能好几天吃不下饭。
不过那天一切顺利,没有白骨也没有巨人观,那人顺顺当当地入土为安,自己也结束了那一天的工作。多年来从事暗杀工作,真理子像许多其他暗杀者一样习得了一份特别的能力,就是在杀完人的瞬间把所有有关血和尸体的回忆压进记忆的箱子里落上锁。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能力,如果没有这份能力,那些记忆就会在脑中单曲循环,直到疯了或者死了为止。
因此真理子从异能空间出来的时候只一心策划着结束工作后的去处,甚至面带微笑脚步轻盈丝毫不像是刚刚才把一个人杀了埋了。
“哦呀,这可真是了不起的异能呢。”穿着白大褂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的时候自己正在考虑等会儿要不要去尝尝甜品店新出的北海道盒子。那人出现得过于自然,自己看着他不急不缓地靠近,刚才那句话混在奶油、甜点、盒子蛋糕这些念头里在脑海中盘旋了好几圈,才猛然惊觉他目击了自己的杀人现场。
这个念头一下子在脑海中迸裂开来,蛋糕是没有办法去想了。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目击者?不巧,自己的异能是那种一旦被知道就会失去价值的。但是刚才明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看到了多少?紧紧盯着对方的动作,那人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大叔,但是普通大叔绝无可能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靠近。竟然挑这个时候出现吗?异能空间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因此不能连续使用,明明如果早个几分钟出现就能一起解决掉了。但是现在……
他在距离自己三米远的地方站定,而自己竟黔驴技穷。当然不能放他活着离开,问题在于他出现的时机让自己没有办法杀掉他。
正好抓住了异能的空挡吗……一时半会儿还没从方才的混乱中缓过神来,头脑微微发热,眼角有些许酸涩,拼命思考时手指习惯性地搁到唇边,不过这次还没有咬下去就将指根埋入掌心。这个时候不可以自乱阵脚,更不可以被看出慌张。冷静,冷静,仔细去想,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也一定有解法。深呼吸几次将紧攥成拳的手松开,垂下。直起方才因戒备微微伏低的身子,换了种较为自然放松的站姿,不过眼神是不可以从对方身上移开的。戒备着对方的动作,以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问:
“你看到了多少?”
这很关键,只是看见自己从异能空间出来和看见一个人消失在自己的异能空间里大不一样,因此要先确认这个。
“我看到了一场双赢的交易。”他双手揣在口袋里,看起来很随意的样子,口吻中听不出多少威胁的意味。
“要不要加入港口黑手党呢?这样的话,你之前的罪行都可以一笔勾销哦。当然今天的这次也是。”他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字字清晰。依旧没有胁迫的意味。
但他的话透露出一种讯息:包括今天的事在内,你做的事情我全都清楚。以及,他提到了港口黑手党。作为目前横滨最大的非法异能组织,在地下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了不得的是港口黑手党具有的异能开业许可证,这意味着其异能犯罪性质活动受到了政府的认可,也就是说如果受到港口黑手党的庇护,消除犯罪记录证据伪造档案将相对容易许多。在地下靠接黑活过日子的人不少,更不乏正被政府盯上而举步维艰的人,因此想进入黑手党的人数不胜数。然而要进入港口黑手党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就得靠过硬的关系网。今天既然有幸收到邀请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
“如果拒绝的话,我的异能就会被公开,罪行也会被告发,最坏的情况下我会死在这里。是这个意思吗?”
不久之前才听说有一个赌场因为拒绝与黑手党合作而被黑手党执行部队干掉了。经营人员和在场的普通客人一个不留。
违抗港口黑手党是很难在横滨地界上活下来的。
“没有需要指正的地方呢。”他笑得很和蔼可亲,乍一看之下简直和普通中年大叔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比自己更善于伪装的人。从一开始隐藏气息接近,到现在胁迫性质的话语,从他身上都感觉不出危险的讯息。
“……没有拒绝的理由呢。”学着他刚才说话的腔调,作出了对方意料之内的回答。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当然不可能是偶遇。十有八九对方是充分调查自己之后有备而来。最糟的情况下自己犯罪的记录还有异能的具体信息已经打包好了,只要自己拒绝了就会立即发到政府公关的某一位大人物手里。
仅仅是从他的一面之词做出的推测,但是久混黑道的直觉告诉自己事实多半就是如此。
自己的异能是非常隐蔽的,通常见过的人都已经永远闭上了嘴巴。但是对方明显是知道自己的异能的,不论是刚才那句突然的赞许,还是对方出现的时机都能证明这一点。
对方应该拥有极其强大的情报网。自己是只接线活的,即使是委托人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和手段,而是由中间人牵线进行交易。毕竟自己的异能一旦暴露就会失去价值。能查出自己的异能,不得不说对方的情报网实在非常优秀。
如果要让自己无法拒绝,那样做是最能达到目的的,也是最合理的。
“欢迎来到港口黑手党,泽知君。”
果然,已经连姓名都知道了。
对方看上自己异能哪一点其实也很明了。从理论上来讲,《白玫瑰的葬礼》可以在一分钟内全灭一个十人左右的异能小队,并且不留痕迹。对于港口黑手党而言,不论是用于暗杀还是用于事后处理现场都异常便利。只不过操作上来说,十五秒的准备时间也足够自己被对方异能者干掉好几次了。
尤其是在体术如此拖后腿的情况下。
古里千贺在连续使用异能一个多小时明显也乏了,铜片向真理子的脖颈飞去,而古里看着铜片飞行的轨迹眨着酸涩的眼睛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真理子还停留在上个闪避动作之中尚未立稳,更别提躲过去了。在视线中铜片像是慢动作镜头一般向自己迫近,而自己尚未夺回身体的掌控,即使身经百战也难免露出一丝惊慌。
这时一把匕首隐隐闪着红光从距颈部不足一寸的地方堪堪飞过,弹飞铜片深深扎入了训练场的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