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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吧？”港黑大楼对面的居酒屋内，真理子正对着古里千贺身上的素色短裙发呆，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

           “啊……烧已经退了，不要紧。”真理子语速有一点快，这句话也因此听起来含含糊糊的。

        昨天把现场完全清理干净之后天都已经亮了，真理子回到住处的时候感觉全身都冷得要命，脑袋上像顶了一块磨盘。在真理子小的时候发烧是常事，因此虽然已经时隔数年，但真理子对发烧的感觉还是十分熟悉。是因为通宵了吗？自己并不是很善于熬夜，最晚也顶多到两三点，通宵作业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不仅如此手背上深深浅浅的抓痕也配合地隐隐作痛，真够呛啊。

        牛皮纸袋交还给了掌柜，拍的照片也发给了他，接下来的材料整理以及反馈报告都是线人的工作，本来自己姑且还能休息一下，但是那时已经快早上六点了，再怎么拖时间也只能休息两个小时。真理子实在不认为两个小时的休息就能恢复元气，要在如此疲惫的状态下面对古里前辈的锋利铜片……真理子光是想象一下眉毛就拧成了疙瘩。绝对会被打成筛子的。

        再加上万一遇上中也自己还得贯彻活泼搞笑的作风，但是以现在的心情来说只是勾勾嘴角都很勉强。手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女孩眼泪的潮湿触感，真理子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将双手搁在裙摆上拼命擦拭。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想去训练。虽然不知道港口黑手党有没有请病假这一说，但是真理子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打开手机联系人一栏，里面空空如也。真理子想起古里前辈在认识自己的第一天给过自己她的手机号码，当时自己默念几遍，感觉差不多记住了就没有存进手机里。但现在真理子躺在床上握着手机苦思冥想也只想起首位数字好像是1。

        从昨天起就一直很不顺利。真理子咬牙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钻进被子里，心想那就直接翘班算了。眼睛一闭被子一裹，本来以为困顿到如此程度自己脑袋一沾枕头就能进入梦乡，没想到翻来覆去头昏脑胀居然硬是睡不着。几小时前才了结了三人性命的杀手这会儿被常见的发烧折磨得睡不着觉，真理子觉得这太讽刺了。这是在提醒自己靠着杀人为生，其实也只是个人类吗？一往这里想就忍不住想起那个清丽得如同夏季花朵的女孩子，而一想到自己曾揪着她的衣服把她的头往地上撞真理子就难过得要命。

        太矛盾了，明明用异能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这么纠结过。真理子怀疑自己潜意识里根本没把异能的罪过算在自己账上。

        异能杀的人本质上也是自己杀掉的，况且昨天最后也还是用异能杀掉她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无非只是稍微让她死前多遭了一点罪而已，和过去又有什么不同呢？那么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想着真理子竟然真的感到宽慰不少。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杀不杀她，用什么方法杀她又有什么区别呢？不一样是杀人犯吗？杀都杀了，居然还计较多打了对方几下吗？矫情鬼真理子——要是自己有朋友的话一定会被这样吐槽的吧，好在没有。

        这样想来自己以前规避亲手杀人才特别可笑。这不是完全一样吗？无非是感官上冲击比用异能更强烈些罢了。自欺欺人还真是把自己骗进去了。

        不过翘班真的没关系吗？真理子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比起考虑那种多余的事，还是优先顾虑一下眼前的处境更为合理。港口黑手党是把失联多久视作叛逃来着？眼睛闭上又睁开，因为发烧的原因即使在被子里也感到全身发冷。真理子蜷成一团无力地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没法想出一个准数。万一被怀疑了可以用发烧来解释吗？但是什么都不说地失踪一天果然还是太可疑了，找发烧这种借口简直像是逃学的小朋友一样，怎么听怎么敷衍。

        物来顺应，未来不迎。这句话真理子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到最后还是放不下心来，当然也没办法睡着。最终真理子认输一般无精打采地爬了起来，拖着疲软沉重的身躯走向玄关。还是去趟港口黑手党比较保险，不过一晚上连续两次建立完整的异能空间实在是太消耗体力，这会儿是无法用异能直接转移到港口黑手党了，只得久违地叫辆计程车。

        正所谓峰回路转。真理子披上扔在玄关处的风衣把手伸进口袋确认有没有现钱坐车，却摸出了中原中也数日前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

        简直是溺水者的救命稻草。托了那张纸条的福，真理子得以在家休息一天。

           “真有你的啊。”古里千贺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冰块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已经是她点的第三杯酒了。挽到小臂的白色袖口花边很精致。真理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嗯？前辈是指？”真理子点的是一杯冰镇黑啤。仅仅是因为什么都不点地坐在酒吧里不太合适，她并没有喝的打算。真理子平素滴酒不沾，杀手出身的人很多都是这样，因为酒精可能对赖以生存的反应力和判断力产生不利影响。况且自己就经常挑目标酒后反应迟钝的时刻下手，自然担心喝醉的自己也会被谁盯上。

           “居然已经要到中原先生的电话号码了呀，了不起!”拍在肩膀上的那一下几乎把自己从椅子上推下去。古里前辈的脸颊泛起淡淡的酡红，笑得很暧昧。看来已经喝醉了，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说起来好几次自己缠着中也耍宝前辈都在现场，再加上昨天自己生病打电话给中也，站在前辈的视角看自己喜欢中也应该是件显而易见的事。前辈的说话方式也证明了这一点。

        真理子并无被拆穿心思的羞涩，如果说前辈在目睹了自己早起等中也上班、时时制造偶遇、一结束训练就往中也那跑等等行径之后居然还能不这么认为，那才真正伤脑筋。那样感觉就像是在做无用功。

        真理子每次刻意去在意一个人都会把喜欢和在意表现得比较张扬，恨不得身边的人全都知道这一点，全都承认这一点。

        就好像站在风雪中指着窗里明亮的烛火告诉每一个人，看，那是属于我的火。

        也没什么实际意义，烛火和自己还是隔着那扇窗户。只是那样做能产生一种恶劣的优越感，能满足虚妄的占有欲。

        仅此而已。

        因此此时此刻真理子非但没有羞红了脸，反而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不过也只要到了电话号码而已。生日，爱好什么的还……”

           “已经很快了啦!”前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向老板要了一杯，“在目前试过的女孩子里能算顺利的哦。”

           “目前试过的女孩子应该很多吧？”真理子接话接得并不顺畅，因为这种没什么目的的闲聊对她而言比较稀少。其他人都是怎么把闲聊的话题继续下去的？真理子没有什么头绪。说实话，有点担心自己接得牛头不对马嘴。

        对话真是一门艺术。

        还有平时在训练场上前辈看起来很严肃持重的样子，自己一直以为她是那种勤勉又不善言辞的人。今天她邀请自己一起去居酒屋时已经有些意外，更加没想到是前辈原来私下是这么随和爽气的人，喝的开也聊的开。

           “要说多的话……”古里前辈从垂到肩头的亚麻色中长卷发中挑起一缕绕在指尖上，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真理子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好像最近烫过，发丝卷起的弧度看上去还很新鲜，“也不算太多。毕竟中原先生是干部嘛。不过我想暗地里喜欢他的女孩子应该很多吧。”

           “……的确。”真理子有点烦恼地咬住了指甲尖。不过烦恼的不完全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中原中也，更多的是在烦恼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将话题继续下去，结果也只挤出来这两个字。如果对方觉得自己想敷衍了事那真是大大的冤枉——难得有机会能像这样像同龄少女一般闲聊这些没有深度无关痛痒但也并不讨厌的轻松话题，自己其实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如果自己说了算的话，这样的时光能长一点就好了。

           “呐呐，小泽知为什么喜欢中原先生？”可能是谈得比较开的缘故，古里前辈在惯常的称呼后加了个亲呢的后缀。但是真理子很不喜欢被用“小”字称呼，这个称呼会令其产生有关过去的一些很不好的联想。当即皱起了眉头想要抗议，但是前辈在醉意下脸颊微红，笑容灿烂，似乎没察觉到这个称呼有任何不妥之处，让人感觉她并不是在刻意地营造一种亲近感，而是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叫了——和自己正相反，自己亲切地称呼别人总有目的，比如为了笼络人心或是给别人留下某种印象——而且自己并不想打破此刻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具有微妙平衡感的某种氛围。

        于是真理子眨了眨眼略过了那个称呼。算一算自己也在她手底下待了近三个星期，至少按熟悉程度来说，这样称呼是没什么不合适的。

        不过这个问题倒不是那么容易回答。

        因为想要一个可以牵挂的人，所以喜欢中也？真情实感的回答，但是自己以外的人想必不会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真棘手啊，要是可以知道其他人喜欢别人的动机就好了。

        因为可以带来乐趣？这和前一种回答好像半斤八两，而且显得很轻浮。我有这么轻佻吗？不过事实上自己放在心头的人曾换过好几任，拿起放下的速度更是惊人，就算想否认也……为了掩饰突然涌现的自嫌之感真理子也捋了一把垂到脖颈处的碎发，思考间习惯性地叼住了手指。

           “前辈有喜欢的人吗？”果然要编出能让前辈理解的理由，还是需要先了解前辈自己这方面的看法。

        话说前辈最近似乎烫过头发，今天更是罕见地身着精致裙装，导致训练时自己都没法正视前辈的飞踢。十有八九是肯定的答案呢。

           “有哦。”前辈微微侧过脸，真理子得以看见那只藏在凌乱碎发下的耳尖，通红的色泽在微暗的亚麻发丝衬托下格外吸睛。

           “今晚我要去见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