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唐筱正在家埋头刷题。高考倒计时十五天，整个高三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紧张氛围中。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江笙的名字。

"喂？"唐筱接起电话，声音轻快。自从他们正式在一起后，每次听到江笙的声音都会让她心跳加速。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江笙？怎么了？"唐筱放下笔，眉头皱起。

"我..."江笙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医院来电话...我爸...病危。"

唐筱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在哪？我马上过来！"

"校门口..."江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说他...肝衰竭...可能撑不过今晚..."

"等我！十分钟！"

唐筱抓起外套和钱包就往外冲。妈妈在客厅里惊讶地问："这么晚了去哪？"

"江笙爸爸住院了，很严重！我得陪他去！"唐筱边穿鞋边喊。

"可是明天还有模拟考..."

"妈！"唐筱回头，眼神坚定，"这比考试重要。"

夜色已深，晚风带着初夏的闷热。唐筱一路小跑到校门口，远远就看到江笙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运动裤，手里攥着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

"江笙！"唐筱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江笙抬起头，眼睛红得可怕，却没有眼泪。他的嘴唇微微发抖："我不该...昨天他打电话说胃痛...我以为又是喝多了..."

唐筱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发现冰凉得吓人："不是你的错。我们去医院吧？"

江笙点点头，像个梦游的人一样被她拉着走。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市立医院。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绝望气息。护士指引他们来到重症监护室外，一位医生正在等他们。

"江先生的情况很不乐观。"医生开门见山，"肝硬化晚期，加上急性肝衰竭。我们已经尽力了，但..."他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江笙，"你们可以做最后的告别。"

唐筱紧紧握住江笙的手，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清醒吗？"江笙的声音很轻。

医生摇摇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但你可以和他说话，他可能听得到。"

重症监护室里，江父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短短几个月，他已经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出来。唐筱站在门口，让江笙一个人走过去。

江笙站在病床边，低头看着这个给过他无数痛苦的男人，喉咙发紧。记忆中那个高大凶狠的父亲，如今缩成小小的一团，脆弱得像张纸。

"爸..."他艰难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多年的怨恨、愤怒、委屈，此刻都堵在胸口，化作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江父的眼睛微微睁开了。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聚焦在江笙脸上。

"小...笙..."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鸣，却让江笙浑身一震。

"爸，我在这。"江笙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在父亲唇边。

"对...不起..."江父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不是...好父亲..."

江笙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白色的床单上："别说这些了..."

"你...像你妈...太像了..."江父的眼神开始涣散，"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她...想起那天..."

江笙握住了父亲枯瘦的手："爸，都过去了。"

"不...你不知道..."江父突然激动起来，监测仪上的线条剧烈波动，"她...不是..."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医生和护士迅速冲进来。"请先出去！"护士将江笙推到门外。

唐筱立刻迎上来，抱住摇摇欲坠的江笙。他们被带到走廊长椅上等待，江笙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他说...妈妈不是..."江笙喃喃自语，"不是什么？他想说什么？"

唐筱轻轻抚摸他的背："别想了，先冷静下来。"

半小时后，医生走出来，表情沉重："很抱歉..."

江笙的身体晃了一下，唐筱赶紧扶住他。接下来的事情像一场模糊的梦——签文件、联系殡仪馆、通知远房亲戚...唐筱一直陪在江笙身边，帮他处理各种琐事。江笙出奇地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唐筱才能看到他瞬间崩溃的表情。

凌晨三点，他们终于可以暂时离开医院。江笙拒绝了亲戚来接的提议，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唐筱不放心，坚持陪他。

五月的夜风带着微微的凉意。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偶尔有夜归的车灯扫过，照亮江笙苍白的脸。

"要不要去老房子？"唐筱轻声问。

江笙点点头，眼神空洞。

老房子比外面更冷。唐筱打开灯，发现江笙整个人都在发抖，嘴唇泛青。

"你需要休息。"她找出一条毯子裹住他，"躺一会儿好吗？"

江笙机械地躺到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唐筱坐在旁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最后想说什么？"江笙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她不是'...不是什么？"

唐筱摇摇头："可能只是胡话..."

"不，他有事瞒着我。"江笙坐起身，眼神变得锐利，"关于妈妈的死...我一直觉得不对劲。"

唐筱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江笙突然转向她，眼神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筱筱...我现在只有你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唐筱心里。她抱住江笙，感觉到他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膀。他们就这样相拥而泣，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