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时光荏苒，岁月缱绻，转眼半月有余。

这一日放课，罗美红不知从哪里找来学校，顾不得她借故推脱，硬生生便将人拖进奔驰轿车里扬长而去。

母女相见，似绑架一样惊心动魄。

车子穿过隧道进入半岛银泉湾，梧桐树叶在夕阳下变换颜色，一簇一簇夹青的光影掠过她故作淡定的脸，儿时的记忆却似一阵奔涌的潮，碰触着她不愿提及的过往。

奔驰车开进一户铁艺大门前，随后停下来。

罗美红不知发什么神精，竟众目睽睽之下将女儿领进陈宅， “阿雯，等下见到你陈伯伯要懂礼数，知分寸。”

“我没要见他。”从一进门，徐嘉雯就跟在她后头东拉西扯，直到两人在会客厅里碰面，他坐在三面环绕的组合沙发上，垂暮之年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好在他穿着十分讲究，看起来并无老态龙钟，倒是有几分精气神在。

“陈伯伯好。”

她颌首致意，轻轻曲了曲身，尺度拿捏的恰到好处，多年培养出的气质在这一刻得到完美的体现。

“阿雯是吧…”陈伯康笑着招手，“过来坐。”

罗美红已经坐到陈伯康身边，只见她轻轻挽住他的胳膊，一副女主人姿态地对她讲， “囡囡，不要拘谨，你陈伯伯是自己人。”

话音刚落，蹬蹬蹬皮鞋叩地板，循声望去，走廊传来男人讲话声，“康叔，有客啊…”男人不打招呼便闯进来，自顾自走到偏厅落坐，目光时不时朝这边瞟。

“阿义，你先坐。”陈伯康抬手同他打过招呼，转头又问徐嘉雯，“伯伯知道你会拉小提琴，下个月伯伯做寿，喜宴上可否为伯伯助助兴啊。”

“好啊。”既然来了，徐嘉雯索性陪罗美红演一出母慈子孝温馨戏，“阿妈时常在我面前讲，讲您纵横四海，风度翩翩又待她真诚，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今日见面，陈伯伯当真是龙威燕憾，有赫斯之威——”

“我当你是在夸伯伯咯。”

“当然，如今世道庸人自扰，大多数平平凡凡碌碌无为过一世，能够白手起家博出一片天地的又有几多？我认为用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来比喻您，正是恰当好处。”

“哈哈哈！”陈伯康被徐嘉雯捧的飘飘然，大手搂住罗美红笑的合不拢嘴，“美红啊，你俩不愧是亲母女，青竹于蓝胜于蓝。”

“陈伯伯，我实话实说而已。”

“好好好，以后我啲便是一家人，等下叫福婶收拾间客房，以后想见你阿妈随时来，将来出国想去哪里读书只管跟伯伯讲，伯伯替你做主——”

“现在还没想好，谢谢陈伯伯。”

陈伯康挑眉，“ 还叫陈伯伯？”

徐嘉雯愣一秒，慌忙看向罗美红。

罗美红若有所悟，赶紧道， “囡囡，你陈伯伯这是认下你，还不快叫契爷。”

“契爷——”她乖乖坐在沙发一角，挺胸抬头两腿并拢，手轻轻搭在膝盖上，像一只乖巧温顺无害小白兔，怎能不惹人欢喜。

“乖，等下一起吃顿便饭。”

话音落，陈伯康起身向偏厅走去。

母女俩对视一眼，本以为相安无事皆大欢喜，罗美红忽然眉眼一挑，暗示她注意楼上，徐嘉雯顺势抬头望去。

三楼走廊正前方，正站住个身段妖娆的年轻女人，她看她时，她亦在看她，四目相对，对方似乎感到无趣，白眼一翻，阴阳怪气骂一句，“一窝鬼妹，我呸——”

方才和陈伯康讲话时她便察觉有人窥视，基于礼貌，她并未左顾右盼寻找目光的出处，但当她看到那女人扭曲到狰狞的脸，她便猜测罗美红这些年所经历的事，同徐家不分伯仲。

但她丝毫不会对罗美红报以同情，做错事要认，选错路要忍，这世上本就利字当头我字当先，靠博同情，仰赖他人谋生，活该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人，一世做寄生虫。

餐桌坐六人，各怀鬼胎。

浓妆艳抹的女人叫于曼丽，年纪略大的是廖辰君，陈伯康自是无需多言，斜前方穿灰色西装头发涂锃亮的男人正是刚才不请自来那一位。

“恭喜康叔今日喜得契女，我敬你一杯。”讲话的是韩义，陈伯康心腹，福合头号马仔，陈伯康手里很多见不得光的事都是韩义出面，当然，当着几位姨太的面两人从不提社团的事。

“阿义，平日那些叔伯长辈对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讲我是胸无墨水的煮饭仔，今日我收阿雯做契女，将来再送阿雯出国镀镀金，睇谁还敢在背地里嚼舌根——”陈伯康话里话外难掩喜悦，喜爱徐嘉雯的心思倒是不假。

廖辰君察言观色能力不一般。

瞧出姥爷心思，自然将面上功夫做足，一面嘘寒问暖，一面为她添菜，“阿雯啊，平日美红总是将你挂在嘴边，摸二十四圈都心不在焉，以后要常来睇她——”

“君姐，阿雯功课忙，我不想打搅她啦。”

“囡囡睇阿母，天经地义，再忙都要来嘛——”

徐嘉雯浅笑，“谢谢君姨提醒，我会的。”

于曼丽听不下去，放下筷子点一颗烟，坐餐桌前吞云吐雾，白炽光朴朴簌簌落下，照着她的脸鬼一般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