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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鹿港旧事

画廊关门的时候已经入夜。

荷里活道的喧嚣的街头,她站在巴士站的霓虹广告牌下,望住密密匝匝的巴士站点,思考着回大夏湾的蛇形路线图,发懵。

揉揉眼睛,兴许是太累了。

这会儿起了风,路旁孤苦伶仃的塑料袋翻滚了几圈,颤抖的贴在瑞麟珠宝的广告幕布下面,刚好盖住女模头顶一枚红灿灿的宝石冠,诡谲的冷空气在瘴气渐浓的夜色中发酵。

她拽了拽了拽有些单薄的针织外套,躲在袖子里微微颤抖着,一部黑色轿车缓缓靠近巴士站,在匝道上减速,随后车窗从里面落下。

是韩景琰探出头来叫住了她,“莉莉安,我陪了你一下午,你就这样溜掉了?不太合适吧?”

他坐在后面,头探出窗外,超宽超长的车身几乎挡住了一半的站台,前后不到半分钟,已引来周围行人不时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侧眸睇他,“那你的意思是?”

“陪我吃顿便饭,就当补偿吧。”

“好。”反正她也饿的晕头转向,回家的路都快要找不到。

嘉雯一上车,便觉得里面宽敞明亮,甚是不同,出于好奇,她一会儿伸手摸摸后排座椅中间的桌,一会儿又望望头顶可以睇到星星的窗,丝毫没有羞怯的意思。

“吃什么?”

“随你。”

“打边炉?还是茶餐厅?”她望向窗外,拧眉,“我对这一带不是很熟,还是你选吧,”

韩景琰微微颌首,吩咐司机,“去维港观光餐厅

“你在鹿港无老友吧?不然怎么会拉住我个黄毛丫头陪你吃饭——”她冷不丁冒一句。

“偶尔会有一些应酬,都是生意上的朋友。”

她冲她扯扯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教我画画,我陪你吃饭,蛮划算。”

她仰在后排座椅上,侧眸望窗外风景,每次经过旺角弥敦道时,鬼使神差,覃耀那张叫嚣着野性难驯的脸都会占据她一半的大脑,那偶尔深情款款,时而又匪气冲天,真是一日不见浑身难受,三日不见令人发癫。

她不禁勾起春光荡的一抹少女笑。

进停车场,电梯一鼓作气攀上五十六层。

站在维多利亚酒店顶楼的观光餐厅,徐嘉雯忽然有些望而却步,她实在搞不懂,韩景琰为何偏偏要选在这里。

“不是说吃个便饭么?”

“不喜欢这里?”

“就是觉得有点太隆重…”

刚才在车上都没见她扭扭捏捏,这会儿倒是红了脸,韩景琰自然清楚她心里的顾虑,“不打紧,这里本来就是酒店顶层,穿睡袍来用餐都不新鲜,你这算什么——”

徐嘉雯听他这样讲,心里也踏实许多。

踩着红色羊毛地毯步入餐厅,二人在靠窗的全景玻璃下落座,大厅里用餐的人不多,巴洛克风格的吊灯下面,服务员往红光荡漾的观山杯中缓缓注入柠檬水。

“菜单在上面,吃什么自己点。”

徐家雯翻开菜单看了一遍,全部是意大利菜,干脆合上菜单,“我要一份意大利面,一杯冰鸳鸯奶冻,谢谢。”

服务员保持微笑,“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里没有冰鸳鸯,换个其他的可以吗?”

“那就意大利冰鸳鸯奶冻。”

“我的女伴想饮,麻烦你想想办法。”说着,他伸手递一沓小费给服务生,“一份Auyipasto,意式小牛仔肉,黑松露香煎猪排,再来一份焗虾,还有,把这位小姐刚刚点的意面换成海鲜天使面。”

“好的先生,请稍等。”服务生收了钱,没有都要给你变出来。

餐厅里的灯光像烂掉的柑橘,他的目光事是阴郁,与眉头舒展不开的结完美融合,颠覆了她对他以往的认知,今晚,他不在是那个气质儒雅,温润如玉的文艺男。

“今日是你母亲的生辰,对吗?”

无声的回应,便代表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显然,他的母亲大概已不在人世。

他倒抽一口气,缓缓开口,“上水内间画廊,是我母亲生前经营的,她曾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我是她带出来的第一个学生,也是她唯一的一名学生,后来她不在了,我便继续帮她照看着画廊——”

“她一定很优秀,也很漂亮。”她双手撑着下巴,塌腰趴在桌子上,褐色眸底流转着耀目的光,“而且,我猜她的眉角有一颗朱砂痣。”

韩景琰一脸愕然,眼神幽深的看着她,“你没见过,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长那么靓,多半随母亲啊,还有你眉角那颗美人痣,是染色体突变造成的,多半是母胎里遗传的基因——”

“你讲的差不多,只是位置不一样,我母亲的那颗美人痣长在耳边。”这都让她猜的到,小丫头属实不简单。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

两人边次边聊,徐嘉雯为讨她这位美术老师的

欢心,恨不得八百年前的糗事都要拿出来讲,也是够拼,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一顿饭下来,韩景琰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谢谢你请我吃大餐,下周轮到我做东,上完课带你光顾本埠最哇塞的大排档,包你满意!”她笑嘻嘻饮一口意大利冰鸳鸯,信誓旦旦保证。

韩景琰也笑,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这么堂而皇之的拜他为师了?韩景琰也笑,“你好像还是个学生。”

“不打紧,姐有钱——”她学着他的样子冲他挤眉弄眼,他勾起唇,睇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灯光刷过她未施粉黛的脸庞,天然去雕饰,竟看不见一丝矫揉造作之情,属实难得。

想来,能与他称兄道弟的,澳鹿两地加起来也数不出几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还真敢在他面前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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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好似怎样都洗不掉的茶渍。

侵过她无声经过的睡房,袅袅婷婷一道背影走下楼,她穿一件黑白拼色削肩洋装,棕色波浪卷发在微风中慵懒飘逸,耳边插一片玫红色菱花发卡,仿如黑白画影中点晴之笔。

当徐嘉雯装扮亭当站在镜前,就连罗美红也不禁笑赞,“我家小囡出场即刻艳压群芳,美过电影明星,靓过环球小姐!”

东兴酒楼

陈伯康摆庆生宴,包揽一层楼摆六十六桌,鹿港大大小小社团皆来捧场,旺角弥敦道两侧人流攒动,场面可谓空前绝后,既然对外称其家宴,闲杂人等自然退避三舍,也可避免不入流的古惑仔借机混进现场惹是生非。

  灰色捷豹駛入车库,角落似乎有人早已等待覃耀多时,见一行人下车,便迫不及待冲过来发难,“覃耀,你同我玩阴的?”

而这个人正是韩义。

   覃耀一副冷漠,“睡阿骚可是江湖大忌,你有胆做,就别怕走漏风声——”

   韩义怒火中烧,似要将他吞噬,“覃耀,想笃背脊,不怕我啲鱼死网破?”

  “良禽择木而栖。”他欲言又止、压低嗓音,“即便我装聋作哑,你敢赌没有东窗事发那一日?陈伯康若收到风,下场你比我清楚吧?”

  焦头烂额的韩义,似乎正在权衡利弊,审时度势,他早早便知覃耀的狼子野心,短短数月行豺狼虎豹之举便爬到如今位置,可见他的可怕。

  “韩义,你和于曼丽的事,早早晚晚被人踢爆,如今放眼全鹿港,只有我能保你,是生是死,在你一念之间,好生斟酌…..”覃耀拍拍他的肩,领盛装打扮的苏黎与一干人等进入东兴楼,留韩义满脸颓败的站在停车场里面壁思过,似被人扼住喉咙,有火难熄。

   如今覃耀今非昔比。

入场便引来侧目眼神,席间谈资不伐围绕他展开的议论,众人皆知,这位新扎起的大马猛人,行事低调,手腕犀利,才回来便将鹿港江湖搅的天翻地覆,更有人大胆预测,鹿港江湖很有可能因为他的出现而重新洗牌,一时间,各大社团的代表轮番更替的跑来巴结,陈伯康昔日的风光已大不如前。

“康叔,稍有来迟,我自罚三杯。”

饮过酒,陈伯康自然不好发难,抬眸睇一眼旁边的苏黎,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嘴角依然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susiy,原来你是阿耀的……”他说一半,佯作恍悟的拍脑门儿,“既然你是阿耀的人,皇后交给你我便安心,以后你哋同心携力为社团赚钱,我不会亏待你——”

苏黎怔仲片刻,勾起灿烂笑,心中却在暗自揣测算覃耀此行带她来赴宴的目的,他太了解覃耀,如果不是另有图谋,他绝不会在陈伯康面前自揭伤疤,将那段不堪回首的旧事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多谢康叔,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将礼金交给余曼丽,覃耀迎上陈伯康那双垂垂老矣斗志全无的眼睛,混淆视听,下面匿藏的欲望,只有覃耀看得清,既然他不肯回渣甸山做空心大佬倌,他便用一颗子弹了解过去,扭转乾坤。

而苏黎,便是扳倒他的第一步。

  “社团有你扛大旗,我自然是高枕无忧,将来退休回家享福,福合便由你阿耀说了算——”他笑一笑,指向席间众人,“来,给你引荐几位长辈,彪叔以前是洪爷身边红人,龙叔不用多讲,早先你老大阿坤也跟过他。”

  覃耀拱手作揖,“彪叔,龙叔久仰大名。”

  彪叔摆摆手,“嗱...我们这些老家伙...牙都掉没啦,手瓜再硬也是当年勇啦!”

  龙叔附和,“哈哈,是是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我金盆洗手颐养天年,条友眼中不过路人甲乙丙丁,哪有这些后生威风八面——”

六七十年代的江湖大佬,得以全身而退享受天伦的又岂能是泛泛之辈,而如今还能够名声在外得,也不一定全是威望颇高的江湖前辈。譬如富大彪这只笑面虎,出卖自己老大博上位,斩洪爷一家于坝下村旧宅,振骇无数江湖条友,想一想倒是与陈伯康这种奸佞小人同属一丘之貉。

韩义今日一反常态,缩头乌龟一样躲在犄角旮旯里丧一张脸与姜涛一旁饮酒,引得席上条友纷纷调侃他大姨妈光顾。

  老K、孙伟杰,孙志忠独居一席,与肥坤,Co辉泾渭分明,酒宴过半,陈伯康早早造出噱头,宣布自己喜得契女,并安排嘉雯在酒宴过半后演奏一曲,众人纷纷对今晚素未谋面的陈伯康千金翘首以待,哄闹声中,陈伯康击掌为信,随着大厅逐渐暗淡的灯光,幕布揭开,舞台中央骤然点亮,小提琴悠扬婉转的旋律徐徐响起。

光影流转的舞池中央,乘着曼妙旋律优雅璇来的黑天鹅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她梳慵懒的髻,穿黑白削肩礼服裙,静静地站在聚光灯下,用心诠释着旷远忧伤的《寂色》,细腻委婉的琴声和着黑管的深沉周旋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仿如潺潺萦回的溪流,仿如坠入梦境的纱。

可惜,台下观众并无衣着考究的绅士淑女,围在香槟台前谈笑风生,有的,只是一群毫无格调的乡绅土豪,暴力恐怖的社团分子,陈伯康正同几名叔父辈寒暄,偶有交头接耳指台上顾盼生姿少女,一脸骄傲对旁人道,“她是我家契女。”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顺低处流,任他街头巷尾喊打喊杀一路爬上来,最忌讳别人讲他是出身草莽的“珠蕃佬”,本埠上流圈中不乏江湖背景出身的成功人士,陈伯康也不出意外的想为自己洗掉出身草莽的黑历史。

徐嘉雯显少在乐团以外的场合演奏,因为音乐缔造的氛围总是令人浮想联翩,周维曾经说,她的琴声生于黑暗,却并不属于黑暗,但她却并不急于脱离这种黑暗。

徐嘉雯是外室所生,徐家八年光阴荏苒,她仿如蛰伏于沟壑中的孑孓,年幼懵懂无知少年,几多委屈,几多羞愤,无处宣泄的苦闷让她的琴声染了道不尽的离愁,同时,也验证了周维那句话,“当你的情绪渐渐与琴声融为一体,即是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之感。”

一曲凑完,徐嘉雯彬彬有礼鞠躬谢幕。

按照罗美红先前叮嘱,演谢幕后要给陈伯康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奉茶,她照章办事,踩住十几公分摇摇欲坠高踭鞋,移步到陈伯康面前,倒上一杯茶水恭恭敬敬道一句,“契爷饮茶,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好好,阿雯乖。”陈伯康一脸春风得意,牵住她的手望一眼席间众人,“我契女读名校,将来送她到英法俄美读书深造,睇你哋羡慕不羡慕——”

龙叔在旁笑着吹捧,“我哋都是凡夫俗子,哪有你的好福气。”

面前垂垂老矣的叔伯们,徐嘉雯一个不认识,规规矩矩倒上茶,道一句,“阿公您饮茶。”

叔伯们看这囡囡乖巧伶俐又学问,加上陈伯康已经在前面封了大红包给她,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一个接一个红包送到她手上,不接都不行。

轮到最后一位,她的脸早已笑的麻木。

倒好茶水一抬眸,“阿公请——”

话刚脱口来不及收回,便撞上那双令人茶饭不思心神恍惚的眼。

是他——是他——是他

徐嘉雯眸底掠过一丝慌乱,整个人像卡了壳的机器,无从应对,到底是十六七岁小女孩,遇到忽如其来始料未及的事端,不知所措也正常。

她倒抽一口气,听陈伯康笑着提醒,“这位叫阿叔就好。”

端起茶杯递到他手里,她淡淡道一句,“阿叔请饮茶。”

覃耀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饮一口,一脸泰然自若的偏头看一眼身旁的苏黎,徐嘉雯跟随着他的目光缓缓望去,刚好与她的目光交叠重合。

嘉雯愣愣地看面前顶一头波浪卷发,举手投足皆是风情的妩媚女人,远处蓦地投来一束耀目的鎏光,不偏不倚落在女人肩上。

她眨了眨眼,有点刺眼。

没等苏黎递上红包,嘉雯已经提步离开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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