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意识到我喜欢她的时候，她正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直到刚才，她仍然抽噎着对自己满面愁容的挚友说，不管谁的电话都别接。
她的挚友悲戚又为难，下一秒她伸手去打掉女孩手中穿着女权符号作外套的乖巧手机。
一幕一幕，都在我的脑海里回放，通过想象完整地呈现出来。
此刻她正在手机的那边哭泣。
时值盛夏，童城的光明媚到刺眼，落袖此刻正下着雨。
万幸的是，手机落下去的瞬间，童夏莹粗糙的拇指触碰到了那个象征着希望的绿色小电话。
电话接通了。
接着我听到了她的动静，鲜活的、属于她的动静，不是依存于我的想象的，真实的动静，它属于一位叫做康卓然的女孩。
我听她急刹车式地憋住哭声，听到一团团卫生纸被抽出纸盒的，迅速而又温柔的声音，想象着她被突如其来的问候慌张掩饰到手足无措的样子，想象着她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崩溃大哭的样子，想象......
想象着我将她整个揽入怀中，轻声安慰的样子。
我立刻挂掉了电话。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瞬间，我挂断了通话。
我意识到，我喜欢她。
我想她此刻一定懵懵地坐在地上，软软的小手心里握着一团纸，这本来该是她准备用来随时擦眼泪控制情绪的，但是现在都不需要了。
我想着她坐在一月的地上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泣的茫然无措的小脸蛋，像一只因为落单而啪嗒啪嗒掉泪的小恐龙。
心疼又好笑。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走出了放着一屋子食用血的酒店，我原本一直会在这里住下去。现在情况变了，因为我意识到了我喜欢她这件事。
拿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约最近的机票，落袖飞童城，助理好气又好笑地提醒我，落袖只是个荒废的小城，被人类抛弃了的城市，并没有机场。
我只能改口说落袖周边城市。
也没有，不是机场的问题，是因为齐国的南边此刻正在下雨，今天没有航班。
先前的航班都已经推迟到了明天。
可我喜欢她。
我喜欢她。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助理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又说，那你们开车去吧，康青卓刚刚下飞机，现在就在机场大巴上，说是来找你一起去看卓然，但是联系不到你，说你电话打不通。
因为我一直在给康卓然打电话，我刚刚才意识到我喜欢她。
我等不及康青卓坐着慢慢悠悠地大巴来找我，打电话叫她下车。
康青卓问我是不是疯了。
我很冷静地说我去接你。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我确认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不想当她的好朋友。
我想和她在一起。
一起承受痛苦折磨，一起披荆斩棘无所畏惧，一起迎接新鲜的晨光，一起在沉重而漫长的黑夜里睡去。
我想和她一起担起一切。
一路绿灯，我跟康青卓说我马上就到。
上车以后，康青卓问我怎么回事。
我告诉他，我喜欢她姐姐。
我看着前面车水马龙的长街与闪烁的灯光，表情非常郑重，非常严肃。
康青卓乍一听，吓了一跳，随即愣住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问一直看着前方阻挡我的一切，心中没有丝毫怯弱。
“昨日，我同她在失去妹妹以后，又失去了母亲。如果有人愿意代我与故去的母亲照顾她，我很支持。”
康青卓也很认真。
“姐姐就交给你了。”
她打开手机，拨号。
“你干什么？”
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了她的动作。
“喂？哦，把我预定在童城的酒店取消吧，我去看看就回来。对，对，取消。”
她挂了电话。
她笑着看着我开车的后脑勺。
“你长大了，和小时候有很大不同。”
————
认真开着车的时候，康卓然把我放在车后座的手机递过来。
她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大概就是卓然奇怪我为什么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却又一句话都不说就挂断，担心我出了什么事，所以又打过来。
也可能是我听清了，但是因为开车必须专注，所以故意听不清的吧。
好吧我承认，是因为我想见她，心无旁骛，所以想不了别的事。
康青卓可真行，她权当我听得一清二楚，把手机递到了我嘴边。
我看着灯火通明的游龙般的街道，果断对着手机说了两个字。
“等我。”
坚定而恳切。
康青卓神神秘秘地笑了。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有话直说。”
我透过反光镜瞪了她一眼。
“不行，这是机密。”
她条件反射别过头去看窗外。
“快。点。说。”
我减慢了速度往加油站走，对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很不悦。
“唉...就是其实，卓然梦到过你。”
康青卓招得很爽快，不像她的风格，没有打哈哈遮掩应付过去。
“然后呢？”
我停在加油站旁边，回头看着她。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重要到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会决定我的喜欢，是生是死。
“没有了啊。”她笑嘻嘻的，两只手一摊，目光从左面滑到右面，眼神飘忽。
我就知道，她什么德行我还不了解，少不了要卖关子。
“你不说，我就告诉卓然你给她买的匡威是盗版。”
我叉腰盯着她，是打篮球的时候常用的姿势，她其实很在乎卓然这个姐姐，这招一向很有用。
康青卓果然服输，末了不忘争辩一番自己没时间去抢限量版就去网上买，谁知道她不会看鞋也没有防备，辗转过几人之手穿到卓然脚上的时候才被我发现是盗版。
买鞋不问我，都怪她自己。
我们俩没告诉卓然，偷偷买了双真的掉包，机智如我叶清昼。
也投诉举报了卖假鞋的，康青卓长记性说以后但凡买鞋一定给我看。
算我没白交朋友，康青卓虽然憨，却不会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这回，她犹豫又犹豫，纠结又纠结，还是招了。
“母亲出事以后，姐姐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都是和母亲在一起的幻觉。”
康青卓眼睛红了。
“她特别难受，不敢接电话，怕被怜悯，怕被人问候，她和夏莹说那样会更加难过。”
她看着我。
“她除了梦到母亲，还梦到了你。这事儿她不能跟别人说，能说的人除了梦中的母亲就是夏莹。”
康青卓特别特别郑重地看着我说:“她问夏莹为什么，问夏莹怎么办。夏莹跟她说，你在不想被任何人同情的时候仍然想获得某个人的关心，某个人的安慰，那就是喜欢。”
我浑身动弹不得。
“清昼，我问你，你对卓然是真心的吗？”
她走近了一步。
“我喜欢她。”
我僵硬地重复。
“我们出发吧！”
康青卓心情轻松了很多，率先回了车上。
————
暖黄色的台灯下，我看着她织毛衣。
给母亲织毛衣。
卓然说，妈妈以前也是这样一针又一针，一下又一下地给她织毛衣，好像时光过得很慢，人生被织进了毛衣里。
我抱着软软的玩偶，看她灵巧的小手在柔和的光辉里一下，一下地织着毛衣。
“谢谢你。”
她突然开口。
“怎么了？”
我有点奇怪地问。
“匡威......被你换成了正版......”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那个啊，没什么没什么，被你发现了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偷偷摸摸干的事情，让人给知道了。
“其实，我朋友也看出来了，还让我换掉，怕我被人嘲笑。但是这是好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觉得突然不穿挺伤人心的。”
她突然仰起头朝我一笑，泪花在嘴角边留下干涸的痕迹。
“所以谢谢你啊。”
我的眼睛顺着她干涸的泪光痕迹一直走，等她把小脑袋扭转过去才刻意看向别处来回飘。
嘴唇突然覆上了柔柔的触感，有一点眼泪干掉的苦涩。
第一反应是被她看出来了痴汉盯，特别不好意思。
第二反应是，恐怕我的初吻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加深了这个吻，把它变得无限绵长。
尽管后来，我才知道她这几日其实照常工作，其实做着喜欢的事情同朋友们插科打诨，丝毫不曾如此难过。
康青卓诓了我。
卓然则顺着妹妹的局继续演下去。
她们面对所有女权者的痛苦，总是比自身的痛苦看得重得多。
我是知道的，但仍想欺骗自己一回，仍想肆无忌惮、全心全意地爱一回，至死，也不可惜。
我以为女子跨性别男，便不能再爱了么。
是的，也许是不能了。
我永爱这世间的女子，无论我是男或是女，康卓然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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