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拖着身子回到自己的书房,他从来没觉得藏书楼到他书房的这段距离会这样远。
远的像是他用尽全力也走不到,远的像是他竭尽一生也靠不拢。
一进门,他便将手上的匣子顺手就放到旁边书架的顶层,几乎未多看一眼,接着便撑着书案坐下。
可他的视线还是不由得看向书架上那个匣子,脑海里又回响起他方才所说的话……
但很快,那些话又被脑中忽然窜出来的粗重呼吸声尽数掩盖……
他赶忙伸手取了支笔,蘸饱了墨,拉过旁边的白宣就开始默写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礼仪规范。
他的手很稳,字迹也十分好看。
可写着写着,眼前便不由自主的浮现那些虽然模糊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画面……
月色下,深潭边,四野寂静。
那个人将他压在身下,如同饥渴的野兽啃噬着他,独属于这个人的气息像是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寸寸肌肤,将他的理智一遍遍焚毁撕裂,碎成齑粉……
他清楚的记得他身上的味道。
清冽,冷幽。仿似毒药一般让他难以忘怀。
还有他的脸,他的肩背臂膀,他如同山岳般雄浑的身躯,还有留在他身上如同鬼魅般驱之不散的力道和强劲感……
无不昭示着他与他曾有过那样疯狂而令人窒息的一夜……
“啪!”
一声脆响,蓝启仁陡然回过神来,却瞧见手上被自己捏断的笔,他赶忙将它扔到旁边的纸篓里,又另取了一支……
可捏着这支笔,他却怎么也无法落笔。
纸篓里尽是断成两截的上好狼毫,这一支,又会断在何时?
他明明知道这一切于他而言早已逾矩,明知道他早就该掐断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可他掐不断。
他一遍遍抄家规,一遍遍在心中默念他所认可追寻的礼仪规矩,可他的心仍旧有一处禁地。
那个地方是所有礼仪规矩的禁地,是所有家族涵养熏陶不能涉足的地方,是他做梦都想靠近却永远不能靠近的地方。
那个地方,关着一个人。
那是心上人,也是意中人。
系着他的悲欢喜乐,主宰他的苦痛忧愁。
可终究,他成了他的过客……
想到此处,他起身从旁边画筒中抽出一个锦盒,接着小心翼翼的拿出里面的画卷,一点一点,近乎颤抖般展开……
画上的人正是他。
白衣胜雪,风姿卓绝。
画上题着两句诗——立如芝兰玉树,皎如明月星辰。
他回想当年,那人曾言——立如芝兰玉树,皎如明月星辰。兄台堪当此言。
又想起昔日他失心之时,曾对他说——我初习《高山流水》,便知得一知音不易……就算《幽玄》三千遍,我想,也寻不到了。
……
泪,无声滑出。
砸在落款处顾东亭三个字上。
他像一株风中摇曳的残菊,就算强忍一切痛击,也难掩绝望和悲戚。
“或许我们是有父子缘分的。云萍城初见义父时,便觉得义父面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那般轻易同你来蓝氏,也不会结识阿涣……”
……
画卷被晕湿一大片,可他只是流泪,却又倔强固执的将所有的心痛和遗憾全部咬在嘴里,狠狠堵在自己的胸腔中……
是他忘了。
忘了曾有人借他凤来琴为他弹了《幽玄》。
忘了他曾许诺将此琴赠他以贺成人礼。
……
后来,有一个人为他弹《幽玄》,问他要琴,为他作画。
他在觅他啊,可他竟茫然不知……
难怪!
难怪!
当年岐山边境遇他,他会哭着跟他说——就算《幽玄》三千遍,我想,也寻不到了。
……
“义父收了这茶,你我父子的缘分便算彻底定了。”
声音回响,他捏着那副画,跌坐在椅子上,终于彻底崩溃……泣不成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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