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了,东方渐渐放白,牛毛细雨犹自下个不停。
却说杉林村的彭家寨与周家寨之间,住着独门独户一户人家。一间老瓦房,掩映在浓浓树阴之中,门前是一株两百年以上的桃桃树,亭亭如华盖,四五个成年人牵手方能合围,每年卖核桃的收入也有两三千元。瓦房后面是一排巨大杉木,中间夹杂些柿子树和毛栗树。老屋被树林包围,加上这家人养着两条牛一般大小的贵州下司犬,凶恶无比。寻常人轻易不能到这里来。
这是付立学的家。付立学是杉林村为数不多的‘慷慨悲歌’之士,也就是所谓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的讲义气的人。可惜不识文化,加上有老母需要赡养,导致这条壮汉一生未出过远门。彭克忠的母亲本家姓付,说起来和付立学家是远亲,因为当年的地主成份,解放贵州的时候克忠的亲外公外婆都下狱了,那个时候克忠的母亲只有四岁,被送给了一户好心的代姓人家收养,老母亲因此改姓了‘代’。随着年光流逝,母亲思亲感情日浓,但凡是碰到姓付之人,只要年岁仿佛,便要让克忠华儿这些孩子喊人家‘舅舅’,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更不要说像付立学这种寻根问底还算有点沾亲带故的本家了。母亲嫁到杉林便认了付立学家这门外家。认了付立学父亲做了‘外公’,付立学四眼的哥哥付立祥做了‘大舅’,付立学理所当然成了‘二舅’。日常两家便走得密,吃锅酸菜都要分享,不是至亲却胜似至亲。荒年的时候两家更是相帮着度日。因为这屋关系,付立学也一直把克忠的妈妈当成了亲姐姐,让自家的孩子赶着叫‘姑妈’。把克忠和华儿都视为亲外侄。
也难怪彭克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想到付立学。
其时天还未完全放亮,只泛起一些鱼肚白。付立学晚上喝了不少酒,此时仍在梦中。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的美梦,让他极不耐烦。冬天已经到了,他本不需要起那么早的。付立学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起身穿衣。下床才走出一两步,他突然想起一事;“万一门外来的是坏人怎么办?这天都还未大亮,谁会把门打得这么急,大坡上治安可不好。不行,不能这么出去。”
为防碰上恶人,付立学返身往床后提出看家用的那把双管猎枪,上好了弹药,壮了壮胆,这才前去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几乎赤- 身裸- 体的彭克忠,光着双脚,只穿一条内 裤,交叉把双手抱在胸前,在寒风上瑟瑟发料。付立学见状大惊道:“克忠呀!你怎么会搞成这副模样?”克忠没等主人家招呼便抬脚往屋里挤,口里答道:“胡远笔和她的弟弟胡海带人追杀我,我从家里逃脱出来,本打算跑回猪场去的,见他们派人封锁了村口,还把我的摩托车两个轮胎都放了气,我逃不掉了。村里又没年轻人可以帮忙,这才想到二舅,来你家躲躲。”
付立学气愤骂道:“这遭瘟的胡家,欺人太甚,上回闹你爸爸的灵堂,就应该动手的。你怎么竟摊上这种恶毒的妻子。看把你冻坏了,你上楼去,去我儿子付小伟的床上躺一躺,休息一下。床头柜里有衣服,找一身穿上。不用担心,有你二舅在,我保证他来多少死多少。我马上就去牛圈里把狗放出来守住门口。”
克忠去楼上找了身干净衣服穿好,却下来对付立学说道:“二舅,我看这样不是办法。胡远笔这回带来了七八个杀手,你一个人挡不住他们。现在他们正在搜村,很快就会搜到你家这儿。我出来时走得慌,手机也没带上,我记得你是有电话的,这事还得报警。化乐派出所靠不住,得打水城的110,就说有土匪进村,明火执仗抢劫,千万不要提胡远笔的名字,由县公安局命令化乐派出所来将这伙恶贼赶走。如果化乐派出所知道是胡远笔带人杀我,肯定不会多管闲事。我暂时只能在你家躲躲,躲得了一时是一时。给你添麻烦了,二舅,此恩此德容日后报答。”
付立学打通了报警电话后,却对克忠说道:“自家人,不要说见外话。”
胡远笔带着她的杀手来得比想象中要快,群贼刚绕过付立学家老屋,却被两条下司犬挡在院墙外,众贼见猎狗凶恶,不敢冒然上前。付立学横眉怒目,提着猎枪站在门口,胡远笔老远瞧见,高声大气问道:“付立学,你见到彭克忠没有?”
付立学冷笑道:“我没见到彭克忠。你们这伙强盗,是要来抢我家吗!”
胡远笔回答道:“谁抢你家了,你家穷得只剩下房子,有什么好抢的。我们是来找彭克忠的,刚才听到你家狗叫得奇怪,我猜彭克忠一定藏在你家屋头,你不要不承认。你要是这样蛮不讲理,可没你什么好果子吃。既然你说没见到彭克忠,那你得放我们去你家搜一搜,搜不到我们自然会走。请你配合一下。”
付立学大怒,道:“放你妈鸟屁,我的家,岂能容你想搜就搜,你们这干恶贼,拿着凶器,不是强盗是什么?我付某人今日把话说在前头,如果有谁胆敢踏进我家院子,当心老子猎枪走火。”说话间已将双管猎枪举了起来,瞄准了众贼。胡远笔和她带来的群贼一齐后退。他们知道,付立学绝对不是说着玩儿的。
众贼退到村口,天已大亮,却阴沉沉的,浓雾散去了。胡远笔不甘心道:“眼见彭克忠肯定是在付立学家,付立学那老杂毛却不让搜,这可如何是好?”
胡海说:“他娘的,姓付的太不识抬举,拿一把破枪就挡了我们,下回也带几把枪来。刚才如果不是周松拦着我,老子真要冲进去和付立学见个高低。”
周松说道:“我那是为你好,付立学手中那种猎枪,装的是铁胆,两枪连发,三寸厚的钢板都能够射对穿,近距离射击,随便碰到哪里都可以把你身体拉一个大透明窟窿。要杀彭克忠,有的是机会,没有必要非得赶在今日,触那霉头。”
胡远笔说:“周松这样处理是对的,小海不可胡闹。”
王双说道:“看来这回又白跑一趟。”
胡远笔说:“这倒未必,杉林出村只有一条路,我们就守住村口,守株待兔,怕的是他彭克忠不走,只要他离开杉林,我们就在这路口上干掉他。”
众贼只得同意。
到了早饭时分,警察还是没有进村,克忠又让付立学再打了几次110。想起学校那一堆事情,这小学校长有些坐立不安了,说道:“我得去一趟猪场。”
付立学给克忠煮了一碗面条,道:“我才让你二舅妈去村口探望了一回,胡远笔那伙人守着路口,你怎么去猪场?还得等一等。天黑了再走。”
克忠说:“可是今天下午两点教育局要派人来猪场小学检查,同时落实学生‘营养餐’的事情。这是大事呀!我这个当校长的,怎么能不在学校。我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得找一个有摩托车的人,骑车从小路送我去猪场。”
付立学想了想,道:“去猪场,除开胡远笔那伙人挡着的大路之外,从我家这里去,是还有一条小路,穿迷达小寨,绕道大冲头上猪场,多转十公里,只是路太窄,又滑,人走都困难,骑车更不容易,一般人的技术根本去不了,可惜我儿子付小伟去了台州打工,否则的话他可以做这事。摩托车倒是可以借。”
克忠为难道:“营养餐的事,十万火急呀!这可如何是好,冒然步行出村,先不说时间上赶得及赶不及,万一碰上那伙歹徒,岂不白白送死,这可怎么办?”
付立学道:“我倒有一个主意。让我的侄儿付林来送你离村,那小子骑的是‘大地鹰王’,合适走泥路。加上他技术一流,保准误不了事。”
克忠问道:“付林在哪里?”
付立学说:“前些年在外地打工,赚了几块钱,回来在化乐街上开了间肉店,取了个牛逼哄哄的名字,叫什么‘北京中外合资化乐肉联有限公司’,上周新店才开张。送你去猪场的事我看只有他能办。你不要着急,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克忠点头称是,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刚吃完面条,付林的摩托车便怒吼着进村了。付林才走进付立学家院子便大喊大叫道:“他妈 的,简直是反天了。那些恶贼现在把个面包车横过来挡了村口。你们却躲在这里吃面,简直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真咽不下这口恶气。为什么不组织一帮人把那些恶狗全部干掉?咱们大坡上的人难道真那么懦弱好欺吗?还说要走小路绕道大冲去猪场。我不同意。二叔你一会儿把猎枪借给我,我就带着表哥彭克忠从村口突围出去。我看谁敢拦我。只要有种上前的,我保证一枪一个,送他上西天。”
付立学喝道:“不能逞匹夫之勇,这回胡远笔这伙人有备而来,切不可正面冲突,你表哥现在有急事,才把你叫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已经报警了,那帮人等警察来收拾,你就按计划走小路送你表哥去猪场。千万不可造次。你还要在化乐街上做生意,那些人都是化乐过来的,何必多结冤家。按我的意思办。”
克忠也坚持要按付立学指定的路线去猪场,付林无可奈何,只好同意。
直到黄昏,警车才出现有杉林村口,胡远笔那伙人方才被驱散。而早在数小时之前,彭克忠校长已经回到了猪场小学,并且已经和教育局的人签下了《关于农村留守儿童营养餐补贴标准相关事宜》和合同文件,胡远笔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