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依然忙碌的彭克忠校长再次接到弟弟华儿打来的电话。
华儿在电话里责怪道：“前一久因为忙，一直没有关心到你婚姻问题。你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知道你事多，可你不该把所有的烦恼一个人担呀！今天上午彭习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才知道胡家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杀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你是不是以为你的能力能够解决这些麻烦？”
克忠当时正在和一帮老师整理教学资料，为了不打扰别人，他轻轻站了起来，拿着手机走到猪场小校的操场上，说道：“前一久，胡家的确去杉林老家找过我几次。好在有惊无险，我都逃脱了。最近我一直住在猪场，因为有曹恩龙他们保护，暂时倒也安全。之所以没给你打电话、也没把这事告诉别人，是我确实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知道你事业刚刚起步，肯定很忙，也不好打扰你。再说我已经决定要出来了，只等处理好手边几件事就走，胡家那边的问题迟早会过去的。”
华儿问：“你上诉离婚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克忠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想法院肯定不会再开庭了。以前，我总想着把婚离了再出来，现在看来，这婚几乎是离不成了。董地法庭应该是收了好处的，他们不会再管我的死活。胡家已经在明目张胆的追杀我，我只能出去了。”
华儿说：“你既然已经看透了这一层，那你还呆在老家干什么？我不认为老家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留恋。赶紧出来呀！我这久在北京，就在北京等你。”
克忠说：“我也想尽快出去，只是还有几件事情没有交接清楚；现在学校已经放假了。我得把所有的工作和张习勇做一个交接。可那张习勇是外地人，放假后就回家了。这个假期，我们这些‘住校’的教师倒都没闲着，大家在忙‘小继教’和留守儿童上学安置问题。前久才给学生争取了营养餐。因为猪场交通不方便，本地买不了菜，买菜得去水城的菜场。我办了一张交行信用卡，按揭买了一辆面包车。我出去后，这车也得和学校做交接——总之一堆的事。就算要出去，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胡家那边，我小心防着点，谅不会出太大的麻烦，弟弟莫担心。”
华儿不快的声音通过手机话筒传来：“这就是你、这就是你的性格，做点事情拖泥带水，从来不会干干脆脆。其实你心里比谁都要明白、明白你身处险地。只是你放不下、这样放不下那样也放不下，心存幻想，抱侥幸心理。你这种心态会害死人的。我亲爱的校长哥哥。你现在居然买了车；还按揭，透支信用卡。你都要出来了为何还干这些事？我看你压根就没打算要出来。哥啊！我真不知怎么说你好。我其实真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彭习来电告诉我；说前几天罗信贵和周成打电话问他要你的号码，说是看到胡远笔带人去大坡上杀你，背着很长的大砍刀。他不放心打电话回老家问了一下；不问不知道，问了吓一跳。胡家的杀手是成群结队去杉林，有恃无恐要杀你。还说好几次几乎都得手了。你现在还给我说这样交接那样交接，我倒认为你应该先把你的生命安全交接清楚。比起性命来，什么都不重要。你都要离职的人了，你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呀校长哥，想出来就早点出来吧！”
弟弟说得这么坦诚，克忠心里也难过，解释道：“其实我也还有一些别的想法，或者是因为我自私吧！我仍然希望离了婚再出来。上回法院给我说，最多再等半年就要开庭，到时候会无条件判我离婚，我想那么多的时间都已经等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到新学期开学，法院承诺的半年开庭期限就到了。那时候学校的工作我已经完全交接清楚。尽管我不相信法院那些人，但我还是想冒险赌一下。”
华儿不同意，力争道：“我认为你不值得为这个事情冒风险；死缠着离婚不放手。我估计你仍然还没有醒悟过来；胡家之所以不择手段要杀你，大概是担心你把那些肮脏证据公之于众丢了他们家族的脸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现在形势都看不清，还在那里坚持，你坚持什么嘛！放下一切逃吧！权当那婊子死了。”
克忠尽管知道弟弟言之有理，但他仍然不想就这样放弃，说道：“我从教十余年了，在猪场当校长已有七八个年头，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我给教育局提交的辞呈，至今仍然没有批复下来，我做事的原则是希望把每件事都整清楚，有始有终。我如果放下一切就这样跑出去，那岂不成了笑话。希望弟弟能够理解。”
华儿几乎在吼：“你总会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我不理解。”
克忠尽量心平气和说道：“我还记得上回和你通电话，你告诉我说贵阳的白酒生意不好做，你的公司已经搬到北京。北京岂是一般人想混好就能混好的地方。虽然我没有说出来，但我猜想你目前的日子也未必那么好过。咱们兄弟虽然天各一方，但彼此的心意是想通的。你已经好几个月没给我来电话，说明你那边也还没有稳定。我觉得这个时候出去，也帮不了你什么，不如等你理顺了再说。”
华儿无言以对，他的确是给哥哥说过：贵州是酱香白酒的大本营，当地竞争异常激烈。某台一枝独秀，其实杂牌白酒根本立不了足。他只能把大本营移到北京，重点开拓北京和内蒙市场。现在哥哥竟然拿这个来说事。华儿还想到，上回电话中，哥哥彭克忠说了几次练车的事情，说是曹恩龙有一辆报废‘皮卡’，他们几个老师没日没夜在练。看来他练车就是为了买车，还说要出去，一切都是扯淡。
面对哥哥的坚持和不配合，华儿束手无策，虽然马上要过年了，可今年他显然回不了家；他的事业尚无起色；目前国家大环境有调整，白酒市场不景气，哀鸿遍野。高档白酒价格几乎腰斩，某台已经从两千多跌到七八百。他们贴牌的，本来是打着某台的擦边球，同样也受到了影响。就拿他开发的这款赖茅酒来说，简直是生不逢时，以前由于没商标保护，大家都叫赖茅，现在某台收回商标，交给一家卖石油的公司来弄，那么市场上所有叫赖茅的如果不是某台酒厂出品，就是假冒伪劣。当下情况是；寄希望于早点脱销好回本做点别的。力主哥哥出来帮忙倒不是希望他果真能帮上自己点什么，真实的想法是希望他能够早日脱离魔爪，一切安好。彭雨从没把自己的苦衷对哥哥说过。克忠自然也不会明白，他仍然存着幻想，以为天底下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有一颗仁慈之心。这久经历生死考验毕竟让他有一些心灰意冷，着实是真心想过要远走高飞，可是安全下来之后他又摇摆不定了。
克忠在电话里还告诉了华儿另外一个事情，他把这个事情作为他暂时安全的一个重要理由，克忠认真地说道：“上星期，胡远笔和她弟弟胡海去大坡上找事，被彭新拿下了。本来彭新当时已经决定要把胡家姐弟杀掉的，后来世顺三叔出面调解，胡远笔当众发誓，说以后不再骚扰我了，我想我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华儿却不这样认为，说道：“居然还有这种事情，不过我可没你那么乐观，我以为这未必是好事。当然了；彭新的出发点绝对是好的，他肯定是想帮你。我也一直认为彭新这个兄弟不错；有胆有识，敢作敢为。彭家家族我们这一辈兄弟虽然有好几十号人，但大多是些夸夸其谈自私自利的家伙，真遇到事敢上前的没有几个，凑个人头还可以，能为你出头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彭新算是一个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你有时间要多和他交流，他绝对是真诚的。可是他这回处理这个事情，我却认为没有处理好；他这样做，于事无补，却把你和他自己都带入了险境。胡家是什么人？虎狼之辈。仗着财大气粗，几时把我们这些住在山顶上的高山陡子放在眼中？他们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认为只有他们可以欺负人，却不肯吃半点亏。彭新这回干这事，简直是火上浇油。如果换着是我；要么不做，要么就干脆把事做绝，不要去想后果。你们都没有搞清楚；遇到疯狗和毒蛇，你要么避着它，要么就直接把它干掉，否则它绝对会伤害你的。通过以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来看，你不要心存侥幸了，胡家要杀你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你没选择离婚的时候他们仅仅是威胁你伤害你，不让你死，现在你坚持离婚，手上还有那么些东西，它还能让你活吗？哥呀！你三十几岁了，可你仍然没有活明白，你仍然还很天真。你在老家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同时还会连累那些关心你爱你的人，比如彭新这样的人。你为他们想想吧！为你自己想想吧！想清楚早点出来。虽然要过年了，可我却不同意放你在家过年，彭新这回的举动，把你和胡家的矛盾彻底激化，你赶紧逃吧！如果可能的话，也把彭新一块拉出来。到了北京之后，我们共同一块闯荡。快出来吧！”
克忠仍然不愿意这个时候走，仍然在坚持自己的想法，还说：“留在老家并不是为了要过年，母亲不在家，年也没什么好过。真是工作上的事情必须要交接清楚，教育局的辞呈批复再过几天就会下来，再等几日。”其实他真实的想法，还是希望等到离婚，即便教育局当真让他辞职，他一时半会也未必就会离开老家。
挂掉电话的时候，远方的华儿哭了。心想要不要回来一趟。可是他手里同样是一堆是事情，千丝万缕，大概比哥哥遇到的事情都要麻烦。既然哥哥心存侥幸，他也心存侥幸，寄希望于‘老天保佑’。后来华儿毕竟没回家，想等等看。
2013年大年初四，彭克忠又给弟弟彭雨打了一次电话，这却是两兄弟最后一次通话。当时克忠告诉弟弟他出了车祸。因为老家两个外地返乡的农民工打架；一个是曾经帮过他的付林，一个是他的同事林冲老师的儿子林海洋，两个人都用上了砍刀，相互砍杀，最后都受伤不轻，一块倒在血泊中。两家家长出面，要彭克忠校长帮忙开车送去六盘水。贵州道路已经冰封，克忠冒险驾车送他们去市医院抢救，在水城烂坝出的车祸。撞上了一辆大卡车。克忠开的面包车车头毁了，幸好车里的人没大碍。彭克忠无证驾驶负全责，要华儿打两万块钱过来给对方修车。华儿当天就把钱打了过来。听说这次交通事故是私了的，他不想让哥哥再次进拘留所。
仅仅过了一个月，彭克忠出事了；血染黄沙，身首异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