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响把车开到凤凰山脚下一处农家院子里,说道:“到了。”
彭雨下得车来,见是一座乡村山庄,几间青砖瓦房,坐落在树阴深处,距水城南环公路约有两三里地,招牌写着‘刘老四农家乐’几个黑字。这儿因为交通不便,做的大概是熟人生意,主要经营饮食和棋牌,但档次较低。彭响说:“今晚安排的是牛肉土豆火锅,刚收到短信,彭柒队长他们已经先到了,在102包间。”
两分钟后,彭雨在彭响的带领下,见到了那个彭柒队长——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穿着便服,啤酒肚不小,带一副无色透光眼镜,模样还算和善,看样子比彭响还要年轻几岁,偏偏却是柒叔。彭响亲切地这样称呼对方。
102包房里坐着四个人,另外三个是彭柒的同事,也是六盘水刑侦队的警官。四人组成一桌,在打贵阳捉鸡麻将,彭响和彭雨进来后,立在一边看他们打完两圈。彭响介绍说:“柒叔,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彭雨,彭克忠亲弟弟,他手上有一份关于彭克忠案子的汇报材料,我们带过来给你瞧瞧,希望你提提意见。”
最后一圈彭柒做了一把大牌,服了,居然是青一色杠上开花翻了三只鸡,算清牌钱后,彭柒对他的三个同事说:“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我还有些别的事。”
彭雨将举报材料拿出来,每个警官手上递一份,反正他包里多着呢。
只有彭柒队长一个人看那材料,另外三人今天输了钱,心中大概有些不快,怪这两个不速之客来得不是时候。他们把材料丢在麻将桌上,只顾说话,喝茶。谈话的内容也涉及彭克忠案子,从字里行间可以听出来,他们对那血案也有所了解。
人到齐了,彭响安排服务员上菜,彭雨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彭柒队长走马观花扫了一遍材料,然后问彭雨:“这是你写的吧!太长了,重复的内容不少,问题是你‘整这个东西’想表达什么?我有些没弄明白。”
彭雨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想表达什么,只是写了事实。实际情况远比我写的还要凄惨百倍,因为我没有怎么读过书,表达不出那种让人愤然拍案的感觉来。”
彭柒队长把材料放在面前桌上,轻描淡写道:“这样呀!我大概猜出你的意思;你是想拿这个材料去上 访吧!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案子都还没到检查机关。看得出来,你对这个案子花了不少心思,其实我想说,你的文笔已经够好了,表面看来,证据线索也较充分,难为你居然整理出这么多内容来。但我告诉你:没用。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写的这个。”
彭雨心有些冷,勉强回答:“通过这几天走访的情况来看,的确是没用。不过我真想知道,我提供的每一条证据都是实际发生的,有证人,有证物,为什么大家会不相信,只需要他们抽点时间,去我的老家大坡上了解一下情况,真相立即便可以大白。”
彭柒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谁愿意把事情搞大,你说是吧!就事论事来讲,现在案子的焦点是彭克忠被杀,凶手叫胡海,现场有目击证人,案子非常单纯,很普通的一桩杀人案。至于你说还有别的内情,或许与本案并无直接关系,估计也就没人问了。”
彭雨据理力争,道:“可是我提供的证据都是事实。彭克忠被杀了,他因为什么被杀?杀人肯定得有动机吧!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残杀另一个人。如果公安机关不追查到底,挖出内幕,捉拿真凶,那么我哥哥彭克忠岂不是沉冤难雪,3月17号屠杀现场数千人有目共睹,凶手杀人之后已经投案自首,现在纠缠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彭克忠被歹徒残忍杀害,须知事出有因,公安机关为什么不去顺藤摸瓜,把那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彭响招呼道:“大家动手,一边吃一边聊。”
彭雨却没有胃口,食不知味,哥哥出事后,他没有吃过一顿好饭。
关于他抛出来的问题,没有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用餐的过程中大家的话题仍然还在围绕着彭克忠案子,谈得更多的却是这个案子对凶手胡氏家族的影响,这却不是彭雨想听的。其中一个警察甚至说:“胡海就是他娘的一大傻 逼,他这回杀了人,不仅败坏了他胡家大好名声,还带累了他的子女。”
彭雨很奇怪,问道:“胡海有子女?”
那警察说:“是啊,听说他家娃娃才两三个月大,只不知是男是女。”
另一个警察说:“是男是女都一样,将来读书会受影响。政审这一块肯定就过不了,当兵也不行,一流的大学院校都不会录取它,还不能参加公务员考试。”
彭雨怏怏地道:“都没听说那恶魔结婚,怎么突然就有后代了。”
彭柒队长说道:“当初盗卖你哥在顺河新村修房子的建筑材料,就是要给这个胡海讨媳妇。他怎么会没有结婚,听说老婆是猫场的,姓罗,长得一表人物。”
看来这些人对哥哥彭克忠血案内幕的了解,并不比自己知道的少,居然连盗卖建材这些细节都能随口说出来,胡海媳妇是哪里人,娃娃多大讲得清清楚楚,彭雨不得不表示惊讶。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水城只是一个小地方,何况胡家是当地名人。这个案子之所以一直得不到重视,看来和胡家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不无关系。
彭响道:“今天我带着华儿这个兄弟过来和各位见面,是有些事情想麻烦大家,现在彭克忠血案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不知诸位对这案子怎么看?”
这些人都明白彭响的意思,所有警察一致认为:是胡海杀人,胡远笔没有杀人。
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谈话,彭雨仍然没完全搞明白;彭响带自己过来难道仅仅只为了聊天。这些警察所说之言没有一句是他愿意听的,他提的问题没有一个警官给他正面的回答,他们关心得更多的却是血案对凶手家族的影响。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来了,哥哥的案子就先摆在一边,本来一开始彭雨便不完全是为了哥哥案子而来。还是要把‘那件事’拿出来,有用没用提一提,先把该做的事做了。
彭雨去问彭响:“当队长的这位本家怎么称呼?”
其实凭他惊人的记忆力,怎么可能会忘记,此人是彭响的柒叔。
彭响说:“这位是彭柒叔叔,你也叫柒叔吧!”
彭雨说:“是这样的,柒叔队长。关于我哥哥彭克忠案子的讨论,我想就先到此为止。实不瞒诸位,如果照你们刚才的说法,我认为最终应该还有一种办法可供选择;杀猪刀永远不会过时。这不谈了。我有两个兄弟,一个叫彭猛,一个叫彭新,前天晚上他们喝醉了酒,去顺河闹事,后果被化乐派出所给逮了,现在人关了大丫口看守所,我的意思是说,柒叔队长你有没有办法把他们弄出来,花多少钱都无所谓。”现在彭雨心中,已经暂时放下哥哥血案,想捞另外两个兄弟。
彭柒吃着菜,淡淡地道:“你想花钱放人,你准备花多少钱?”
彭雨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无论多少。如果不够,借高利贷也成。”
彭柒说:“你说的这个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那两个人当时拿着枪呀!并且当时他们还有对警察开枪的动作,只是枪里没有子弹,如果枪打响的话无论有没有伤亡那性质可都不一样了,算他两个幸运。即便如此,持枪袭警也不是一般的罪行。何况他们去顺河就是为了杀人。还想杀警察。你应该知道,中国的法律,非法持枪是要判刑的,袭警这一节开庭的时候法官采不采纳这可不好说,但持枪行凶的事实他们是逃不掉的。听说这两个人抓去公安局后,一直不配合,就地拉屎撒 尿,问什么都不回答,态度极其恶劣。倒不是我彭柒不想帮忙,彭响和我多年的交情,我知道你们都是弟兄,如果是一般案子,我说句话也就放了,可是这回我只怕真帮不了什么忙,刚才你说想花钱打点,想把人捞出来。今天没有外人,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胡家几个头面人物已经给我们领导打过招呼,要公事公办。你讲义气,这我欣赏,可是你能拿多少钱出来打点?你拿一万,人家拿十万,你拿十万,人家可以拿一百万。拼钱的事情,无论你实力如何,我估计是拼不过胡家的,放弃吧!”
彭雨如同被当头沷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跟,说道:“明白了,感谢柒叔如此坦诚相告,你这几句话,我听出来了,你没把我当外人,好个‘公事公办’。在下想冒昧问一句,柒叔也是官场中人,胡海残杀彭克忠血案会公事公办吗?”
彭柒说:“只要证据确凿,应该会的,这你可以放心。”
彭雨冷笑,反问道:“目前的证据还不够确凿吗?”
彭响插了一句:“以柒叔的经验,法院最终会怎么量刑?”
彭柒说:“我昨天和管振邦通过电话,他们初步定性为激 情杀人,再说这桩案子是因为夫妻家庭关系引发的,胡海又有自首这个情节,死刑肯定是排除的。至于彭雨提供的证据,那只是间接证据,不能说明胡远笔参与杀人,所以没用。”
另一个警察说:“化乐彭克忠这个案子,简直就是鸡场罗家那桩案子的翻版,太像了,也是因为婚姻关系,也是舅子杀死姐夫,最终好像判了15年。”
几个警察嘻嘻哈哈的说话,感觉他们正在讨论水城15街小姐的价钱一样。
彭雨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什么叫激- 情杀人?”
彭柒道:“在法律上的定义是;一时冲动,剥夺他人生命这种情况。”
彭雨冷笑道:“大概我给柒叔的材料,柒叔没有认真看。胡海杀死彭克忠,是蓄谋已久的事,之前若干次追杀,杉林全村人可以作证,还有胡远笔一直都参与了这桩案子,现在听各位警官的意思;是胡海杀人而不是胡远笔杀人,并且这个胡海还是激 情杀人。一种激 情能够持续若干年,这种激 情确实也是相当难得。”
彭响还在纠缠先前的话题,问题:“柒叔你认为这个胡海会判多久?”
彭柒说:“以我办案的经验,顶天判无期,但我觉得判15年的可能性较大。”
另外几个警察也对此案发表了看法,综合各方便的因素而论,他们基本同意在7到15年之间的量刑。彭雨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法律这个东西它也是因人而异。
浪费时间,纯属浪费时间,再谈下去自己保证不了不会生气、不会动怒。
本来就不想吃饭,彭雨很没礼貌地站了起来,说道:“各位慢用,小子有事,不奉陪了。”也没等别人答话,直接转身就走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再次走错了地方。